生生不息

　　最先有知觉是眼睛。

　　似乎有一面薄纱，轻轻地掩在了脸上。

　　紧接着，手也开始动弹。

　　席笙伸手拿起来面上地遮盖物，她接触到地一瞬，才意识到并不是什么纱巾，而是一个人的头发。

　　似乎是睡着了。

　　身体下十分冰凉，席笙睁开眼，发觉自己回到了冰原上的冰屋里。

　　肯定不可能是重生了——她手上还残留着一股炙痛。

　　拨弄了好几下头发也没完全从她脸上下去，席笙只好坐起身，长发就顺势掉到了她怀里。

　　“起来。”

　　对方睡觉的姿势有点奇怪，他半个身体在席笙左边，半个身体在席笙右边，像是打横睡在席笙身上，又像一个扣子扣在了她身上。

　　不熄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还顺手把席笙头发上散成一半的马尾给掰正了。

　　“无烬大会最后如何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是什么，总之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不熄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微滞了一下，他坐到床边，没看席笙。

　　“我打架了。”语气有些委屈。

　　席笙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屈之感油然而生。

　　“你打输了？”

　　不熄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清楚一点。”

　　“你师姐和她跟班要和我抢你，他们两个没有抢过我。”不熄低头玩起席笙的发尾，席笙这才发现她的头发比起之前长了不少。
　　要知道，在九州这种地方，头发与修为一般，都长得很慢。

　　“我睡了多久？”

　　“那之后又开了两次无烬大会。”

　　竟然已经过了至少十年，她躺了十年，却还能感受到掌心的炙热，真是不可思议。

　　“我师姐……不是坏人。你当时不应该出现。”

　　虽然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形，犬傀突然出现和她抢人，谢韫恐怕是生出不少惊疑。

　　不熄之前预演过几次席笙醒来后的谈话，料到了她要这么说，遂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当时她看起来很奇怪，所以我才把你带走了。”

　　“再说吧，无烬大会自那之后可有转变？”

　　不熄这次很快回答道：“他们打不过我，暂时没有动静了。”

　　席笙：“……”怎么忘了这人和她不是一边的。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十年有余，谢韫定然已经做了什么，或许只是不熄有些钝感，没有感受到。

　　席笙觉得自己有点饿，脱口而出一句“我想吃东西”，说完才想起来这人是小鱼干党，正有些迟疑时，不熄却转身走到了灶台边。

　　是的，灶台。

　　这冰屋子里居然有灶台。

　　席笙享受了一顿名为“鱼的数种做法”的大餐，有些不情愿地承认他做得还不赖后，这才颇有些正经地与不熄面对面坐在了餐桌旁。

　　“我有问题想问你。”

　　“嗯，你说吧。”也是不熄早有预料的发展，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懂“人类”这回事了。

　　“无烬大会，必须要继续下去吗？”

　　不熄摇摇头，席笙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说。

　　“我只是把阵布在那里，无烬大会和我没有关系。”

　　也是。席笙突然觉得心情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为什么要布天罚阵，杀掉不烬人？”

　　“席笙。”不熄突然牵起她的手，站了起来。他拉着她，推开了冰屋的门。

　　冰屋离沙漠，原来有这么近吗？
　　席笙懂得了他的意思，没有作声。

　　“没有其他解决的方法吗？”

　　不熄摇摇头。

　　“竟然不烬人都要会被大阵杀死，为什么我还活着。”

　　不熄看着她说：“你不是不烬人。”

　　“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了？”

　　“是，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席笙想吵架，却突然又听不熄说。

　　“更何况，严格来说，你已经死了。”

　　他话音一落，席笙才意识到自己胸口那玩意根本没在动啊。

　　“我已经死了？”

　　不熄有点得意地颔首，她是真的不太明白，他在得意什么。

　　她现在比较担心另一个问题。

　　“系统在吗系统在吗？这么多年了没怎么主动找过你，紧要关头你倒是吱一声啊。”

　　那头竟然真的吱了一声。

　　“你醒了？”

　　“我没醒谁和你说话呢……我有点紧张，我现在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官方说法是死亡状态。”系统的回答相当专业。

　　“我现在如果又死了一次，会怎么样？我当时死了为什么没有直接重生？”

　　系统知道她这会是真有些慌乱，毕竟要二次接受生命这个概念，对于这些重生习惯的人来说相当吃力。不过她的情况并不是这样，因此它如今才能在这里。

　　“既然已经死了，理论上来说就是无法再次死亡了——不过还是会重生的，席笙，故事还没有结束，和之前一样，假若小节点没有通过，自然你就会重来一次。至于当时在无烬大会上你死亡后发生的事，我这边也不是完全清楚，但肯定和你面前这个人有关。他似乎将你带入了一种死亡后意识海仍停留在身体中的状态，有点类似于游戏卡bug了。”

　　席笙回过神来，再次看向眼前这张看起来有点无知得过分的脸。

　　他或许是该得意。

　　“解释一下我的身体，人死掉肯定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不熄凑过来，有些神秘地说：“你不会再死了……像我一样。”

　　席笙再问，他还是坐在床边，摇摇晃晃的。

　　倒不如真死了重来一次，席笙忍不住这样想。

　　“我要怎么可以再死一次？”

　　“这个问题我已经帮你问到了……你的情况虽然特殊，但也不是没有过。有的故事里存在傀儡这种设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大概知道。”

　　“处理方法差不多，只要身体完全不存在了，意识海没有身体可以寄宿，就算是真正的死亡了。”

　　“倘若我现在就死了，会大概重生到哪里去？”

　　大概是她身上真的发生了一些系统没有料到的事，系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很久。大概是两百年前的上古幻境外。”

　　这倒是令席笙有些意外，也就是说，自那以后她都没有遇到大节点么？她原本以为谢韫在沙海中揭露不烬人的剧情至少也该是个大节点了。

　　“即使要死，也要找个小节点死。”系统难得主动提议道，“死在小节点里，再重生便会重新变作人了。”

　　席笙觉得有哪里不对。

　　“……既然我已经成了现在这种活死人的状态，在小节点重生不应该还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吗？即使真的变回人了，不熄也会发现不对吧。”
　　怎么感觉没有以前好糊弄了。系统咳嗽一声，“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你若想变回人身，照做就是了。”

　　“话虽如此，最近的小节点在哪我也不知道呀。”

　　“九州中的上古幻境又要开了。”系统提醒道。

　　席笙回了声谢，低头整理起储蓄手镯。一旁的不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养成了给她编发的癖好，坐在床上，安静地一点点给她编发，用的还是与他相同的发饰。

　　席笙也坐着没动，开始思考之后的事。
　　还是先别联系谢韫了。待她从马上的上古幻境出来后，恢复了人身再与其联系吧……否则也说不清楚。

　　--

　　自两百年前的蓬莱之后，上古幻境再未在九州中开启，这频率确实有些低了。

　　连衍天派也收到过几次催促，九州众人希望他们能算上一卦，幻境究竟何时再出。九州中其实有不少叫不上名号的小门小派等着上古幻境时能分一杯羹，这幻境迟迟不开，对他们的门派存续委实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衍天派内终是传出话来。

　　就要降临了，这次在万毒谷。

　　万毒谷如今算是少谷主玉音掌事，老谷主玉林早年间学古人尝百草，尝出个慢性病，如今身体早已病入膏肓，好在玉音脾气虽直来直去，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和万毒谷的众儿女不同，玉音心思细腻，乍一看觉出的万毒谷弟子气质反而帮助她伪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些年带着万毒谷将生意做得很好。

　　如今上古幻境即将在万毒谷开启的消息传来，玉音却不如玉林预想中那般高兴。

　　她坐在玉林窗前，吹着手里药碗散出的热气。

　　“怎么这幅表情？”玉林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学起她的表情来，更能觉出其间的苦意。

　　玉音把药碗喂到老谷主嘴边，推心置腹道：“年前便有弟子在药田里发现异常的灵气——当时我瞧着就觉得或许是上古幻境要来了，没想到还真是呢。”

　　玉林却是不解，她已许久不管事，只是想替小辈分忧。

　　“我尚康健时，九州诸门派不都是抢着幻境开？阿音却如此烦恼么？”
　　玉音连连叹气。

　　“上次我不是与阿婆说了蓬莱的事——那之后，和山那谢韫便寻机带人去蓬莱海翻了个天翻地覆，还真叫她找着蓬莱偷偷关押九州弟子的证据了。如今商道上，蓬莱的商人不知不觉已少了一半。谢韫似乎并未罢休，上次还与我们提起，蓬莱的上古幻境来历不明，许是用大阵从大荒中转移出来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蓬莱这一逆天的阵法，上古幻境隔了两百年也没再出现过——这药田中的上古幻境，我怎么想怎么觉着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不可同这中原的女娘好好商议一番么？”

　　“她如今势如破竹，怎么劝得住。怕是倒是我们这便的幻境没出什么问题，也要被她找出问题来。”

　　玉音其实还有些忧心其他问题。幻境一开，九州众人便都会涌向万毒谷，万毒谷弟子除了常年与她走商道的，大多心思淳朴，指不定要被九州众人借机诓骗一番。

　　玉林拉住她的手，仔细嘱咐道：“谷中众人没你想的那般脆弱，阿音若是有什么想与他们说的，只管直说便是。大家虽然不如你见过市面，脑子却是灵光的。你一说，大家便会照做。”

　　玉音点点头，“那我提前去几个寨子里与各寨寨主好些说道说道。”

　　玉林宽慰地笑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从谢韫那里将毒王赎回来之后，老谷主的身体其实好上了许多，却仍不乐观。

　　玉音皱着眉，仔细检查了被褥有无漏风处，才离开了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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