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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王
“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淮安王府中,华服青年抬脚狠狠踹在跪在面前的人胸口。他来回走了几步,越想越怒,心中郁垒不能消除,抄起案上的砚台砸了过去。
李延伏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又被砚台砸中额角,鲜血当即流了出来,顺着眉骨落在眼皮上。
李延忍着胸口疼痛,闷咳两声,深伏下去,以极其低微谦卑的姿态道:“公爷息怒,微臣明明吩咐手下过一阵子再动手,但谁知那些人邀功心切,竟会直接在寨中放火啊!”
他的头颅几乎贴到冰凉的地面上,因此对面的陆桐不会看到,那双本应惶恐的眼中,其实没有半分不安。
李三已经被扬州府抓了,和他一起去的其他人要么被烧死在灰坟寨,要么也落入扬州府之手,因此就算他在陆桐面前信口胡编,也没人会拆穿他。
“你个废物!怎么管教手下人的,连个消息都传达不对?!”陆桐大骂,“如今灰坟寨全灭,你让我怎么和父王交代?!”
“公爷,公爷你可千万要救微臣!微臣跟了您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尽心尽责。今后若无微臣帮您,世子那伙人一定会对您不利的啊!”李延抬起头来,张皇失措地抓住陆桐的衣襟。
“滚开!”陆桐嫌弃地踢开他。
随即他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李延衣襟,咬牙切齿道:“你在要挟我?”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心为殿下做打算。绝无二心。”李延直视陆桐双眼。
“王爷!王爷您慢点儿!”有下人在门外惊慌失措喊道。
陆桐抬头一看,一个魁梧的身影不顾下人阻拦,踢开大门,大踏步走进来。陆桐想近身相迎,还没到门跟前,腹部就受到重击,身子一轻,生生飞出三尺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摔倒在地上。
“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果然是亲父子。
不知为何,李延突然感觉神清气爽,额角血也不流了,胸口也不疼了,连吸气出气都顺畅了许多。
淮安王震怒,屋内的下人一齐跪倒,黑压压的一片人。
淮安王盯着陆桐,面色冷峻:“谁让你放火烧灰坟寨的?”
“儿臣听说有人在探听灰坟寨的消息,本想让灰坟寨糊弄过去。谁知手下们自作主张,竟将灰坟寨全数灭口,儿臣事先并不知情!不过就算幸存山贼落入扬州府手中,他们也不敢草率对我们采取行动。更何况黑顶山塌方,货物交接完毕,灰坟寨已灭。他们没有证据,我们抵死不认就是。”
“蠢货!你知道那几个少年是什么人吗?”淮安王抄起方才的砚台砸过去,“其中有秦王殿下!”
陆桐趴跪在地上,头抵着地面。
淮安王冷静下来,严厉地说:“你胆大包天,竟敢私自炼铁,锻造武器,辜负了为父的期望。,有愧于先祖,有负于皇恩。本王只能如实禀明陛下,期望对你从轻发落。”
陆桐抬起头,满脸不敢置信:“父王的意思,是想将所有事情推到我一人头上?”
“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自己所为。不过管教不严是本王的责任。”
“好,好啊!这是打算将自己和大哥的关系都撇开了?”陆桐还跪着,忽然放声笑道。
“你什么意思?”
“父王,我的好父王!别忘了,当初是您让我管灰坟寨的事情!说什么府里杂务都被大哥抢去,只能委屈我,先拿灰坟寨的事情练练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陆桐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重重击了几下掌,声音里充满恶狠狠的讽刺:“是,您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大哥,留下灰坟寨这个山贼窝给我,我认了。我辛辛苦苦经营灰坟寨,每年为府里带来多少收益,黑顶山有铁矿一事是我最先知道的,立刻就禀报了您。采矿冶铁的建议也是我提的,您当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点头授意了。事到如今,您敢说您完全不知情?”
“孽子!”
淮安王也发怒了,粗重地喘息着,在屋内清晰可闻:“就算我平日对你有所忽视,你大哥并无过错,你对他有什么可怨的?!”
陆桐放声大笑,在场的侍女都抽了一口凉气。
“我为什么不,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我有什么?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给他铺路。凭什么他能轻易得到所有的东西,而我就要尽力去争取。他哪点比我强?”
“你……”
“好,反正此事一出,陆昱回去向陛下禀报,整个淮安王府都难逃一死,不如就将所有事情都推我头上好了!就让你们心安理得的享用我的死换来的安宁!”
父子两人互相恶狠狠地瞪视着,好像视对方为自己平生仇人,眉头都迅速耸起深纹。
李延垂着袖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出父子成仇的大戏。甚至有闲心去猜:要是往这父子俩眉间各放一粒绿豆,不知谁能夹住?
“你!你!”淮安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管家急忙上前劝慰。转眼间屋内响起一片“求王爷保重身体”的哀求声。
“你给我回屋!面壁思过!好好反省,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淮安王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他拉过身边的太监,声色俱厉:“你!还有你们!都去看着他,不许让他踏出房门半步,等他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再出来!”
陆桐不甘示弱地回瞪,随即一拂袖子,怒气冲冲地去面壁了。
“滚,都给我滚!”淮安王抄起柜上摆的瓷瓶,朝门外砸去。
待陆桐消失在视线中,淮安王浑身怒气一下子消散了,坐到最近的椅子上,佝偻腰背,将头埋在两手之间。
闲杂人散去,李延意识到自己该说话了。
“王爷……”
“叫你们滚没听到吗?”
李延无视了他的话: “微臣斗胆猜测,王爷这是准备保二公子的命了吗?”
其他人看不出来,李延却看得分明,在这个时候把陆桐关起来,分明是让他不再插手灰坟寨的事。也就是说,如果事后朝廷真问起责来,淮安王打算自己承担。
淮安王从掌间抬起脸,瞪着他。
“王爷,请恕微臣直言,盐铁私营不是小罪。不过不管什么罪名,都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若真猜疑起来,恐怕整个王府上下,谁都逃不掉。到时候不管王爷是想拿二公子顶罪,还是想自己顶罪,都无济于事。”
“本王知道,还用得着你说。”淮安王怒火未消。
“王爷戎马一生,无论是胆识还是气魄都不逊于陛下,先帝无子,不得已传位给弟弟。可陛下是先帝的弟弟,王爷也是!”李延并不畏惧那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反而一步步走近。
凭着多年来杀伐果断的本能,淮安王感觉到李延身上携带的锐气。
“先帝为了让当今陛下坐稳皇位,将王爷的封地定在淮安,淮安表面上是江南繁华地,但实际上,扬州在战乱年代几易其主,淮安也跟着凋零。是王爷让淮安百废待兴。可是如今,陛下圣旨若下来,王爷不但要离开数十年苦心经营的淮安,很可能全无葬身之地。当初征战,王爷的功劳不逊于陛下,可是未来陛下还是陛下,王爷却可能沦为阶下囚,受天下耻笑!”
“你什么意思?”
“微臣的意思,王爷心里早已明白,只是不愿直说而已。”
李延忽然跪倒,腰板挺直,毫不避讳,坦坦荡荡道:
“难道王爷就从没想过……取而代之吗?”
“放肆!”淮安王一拍扶手,木质太师椅被他拍的震动一下,并指为剑,几乎戳到李延眉心,“你这大逆不道的叛徒,当年我就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叫人将你拖下去打死!”
李延迎视淮安王双眼,寸步不让:“王爷若想就尽管叫人来好了,李某贱命一条,若无王爷当初保李某性命,李某早死在二十年前。但不管李某是死是活,李某都要说,古往今来的大将哪个有好下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被问罪是死,揭竿而起也是死,为什么要坐以待毙,而不放手一搏?”
“先帝给本王封地,让本王得以从无名之卒晋升封王拜将,你让我做这不仁不义之徒吗?”
“王爷若真全无谋反之心,为何会授意二公子私采铁矿?”
“本王……本王只是提早做打算,以防万一……万一陛下将来真要问罪所有诸侯王,本王……本王也好有个准备……毕竟……陛下他……”
“王爷是想说毕竟当今陛下心思莫测吧。其实王爷心里明白,功高震主者必不为上所容。王爷当年享有盛名,这些年恐怕也是日夜忧虑。就算王爷真的安分守己,难道陛下就不会随便找个由头问罪吗?”
“住口!”
“王爷!”李延抓住淮安王的衣服下摆,眼中神情诚恳而而真挚,“要么缴械投降,要么取而代之,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你,你……”淮安王像是被李延身上的气焰烫伤一样,竟主动避开了目光。
“王爷须趁早做决定,当断不断,反成大乱!”
“别说了,退下!让本王……让本王好好想想。”
李延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后默默起身告退。经过这一番游说后,想必在淮安王心中,会深深扎下一根刺了吧。
他走后,淮安王坐在扶手椅上,双手抱头,如山间困兽穷途末路发出一声长呼:
“难道,真要走到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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