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一道天青色的流光划破天际，一柄长箭转瞬间出现在关青阳的左手中，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上握紧了一张缠绕着黑白二气的弓。

　　“撼，撼山箭！”

　　“归宁弓！”

　　“这就是撼山归宁？”

　　传闻这两件上古的法器乃是先贤修炼至大成，羽化登天时所留，可通天达地，慑于一切生灵，隐于五帝山中，数万年不知其踪。后被关青阳寻得并驯化，并以此杀死魔君紫夜，拯救了整个仙门。

　　在场的人只听闻过他的传言，却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如此风云际会之景。

　　但短暂的惊叹后，人群中开始骚乱，不少人怕的开始往后退。

　　“天呐，他要干什么！”

　　“该该该不是……想杀我们吧！”

　　“他果然是仙门叛徒。快，快跑！”

　　半空中的齐众群和各门派主事自然也意识到了关青阳想干什么。

　　“无极真人。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果说之前还有着防患于未然的揣测，现在的齐众群则带着胜利者的蔑视。

　　“诸位，看到了吧。这便是关青阳通魔的铁证。”张怀宗心里怕的厉害，面上却强装镇定指责道：“上万年从未有人能寻得撼山归宁，凭什么他关青阳就能寻得，你们看那归宁弓上的黑气，说不定此物原本就是魔族之物。”

　　张怀宗的话虽然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在如此威压之时，众人早已被恐惧冲昏了头脑，附和着张怀宗的话，斥责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不用怕，这锁灵阵亦是上古留下的大凶之阵，从无人可破，且现在他人又困于阵中，请大家随我一起施法，诛杀关青阳，救仙门于水火，立不世之功业。”

　　“杀关青阳，救仙门。”百里嫣然随即跟着喊了起来。

　　各派主事面面相觑，片刻后亦带着门下众人高声附和。

　　之前退去的仙修们，被如此‘慷慨’的气氛感染，竟又退而复返，跟着声讨起来。

　　关青阳持弓箭慢慢环顾了一圈四周，眼神渐渐黯然，他看得清每一个人狰狞的嘴脸，心如死灰，这些人，就在昨日，还把他奉为神，树碑建庙，顶礼膜拜，如今就恨不能将他五马分尸。

　　爱恨如此廉价。

　　乌云开始从四周翻涌而来，白昼瞬间如黑夜。大风平地而起，卷起砂石，吹得所有人衣摆猎猎作响。打着弯的向上吹，所有人的衣摆猎猎作响。

　　关青阳的发尾散落开来，发丝随风乱舞，像是发怒的天神，他冷哼一声，“就凭你们？也配？既然如此，就让你们看看真正仙门的谎言。”

　　言罢，撑弓，搭箭，瞄准了不远处的镇渊塔。天青色的流光萦绕在他身上，像是把整个人都点燃了。

　　镇渊塔仿佛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檐角上的铜铃嗡嗡作响。

　　“他要干什么？！”

　　有人率先惊声尖叫起来。

　　“他，他要毁了镇渊塔！”

　　“疯了，他疯了。”

　　“关青阳堕魔了。堕魔了。”

　　“诸位，魔人如今已现行，还请大家全力，护我仙门！”齐众群大喊一声后，第一个又加重了锁灵阵的威压。

　　阵中的师兄弟们已然不堪重负，勉强支撑，有人倒下，有人吐血。

　　“山儿，……不要。”无人真人气息微弱的劝道。

　　“师父，这些人不值得。”关青阳眼中含泪，“我这就救你们出去。”

　　说着，一声哨笛般的鸣叫响彻天际，手中的撼山箭离手，竟瞬间把锁灵阵捅出个窟窿，一箭朝着镇渊塔扎了过去。

　　镇渊塔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咒遇到危险，浮于半空之中，形成一道屏障，拦住了撼山箭。撼山箭却恍若有灵一般，一下一下，冲击着这层屏障，誓要完成主人的命令。

　　很快，屏障之上便出现了裂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裂开了一道口子，撼山箭势如破竹。

　　金石相撞的声音一层层扩散开来，犹如入骨的梵音，天青色的流光包裹着整个镇渊塔，檐角上的铜铃响彻不停。

　　“不好，镇渊塔要倒。”

　　摧毁仙门根基，释放魔族命脉，将带来怎样的灾难，每一个在场的修仙之人心中清楚极了。

　　他们果断放弃了施加在锁灵阵上的法力，转而去救镇渊塔。

　　然而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塔开始倾斜。

　　齐众群等仙门主事现如今骑虎难下，他们一方面要控制着锁灵阵，一方面又担心镇渊塔将倒，既不甘心一线巅众人逃脱，又不敢与关青阳正面一战，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无极真人，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好徒弟，要将这仙门万年基业毁于一旦吗？”百里嫣然看着阵中的无极真人道。

　　“镇渊塔倒，到时魔族卷土重来，你一线巅便是仙门的千古罪人。”齐众群话锋一转，“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先贤！真人，让他收手吧。”

　　不知多少仙修被撼山箭的箭气震伤，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关青阳早已失望至极，他控制着撼山箭，一心想要掀翻镇渊塔。

　　他要让整个仙门看看，看看这镇渊塔之下到底压着的是什么！究竟是谁在撒谎！

　　“山儿，山儿……”

　　是无极真人的一声声呼唤，将他的神志拉了回来。

　　“山儿，你还记得当年你入仙门之时，说过的话吗？”关青阳虽没有回头，但无极真人知道，他听得见，“惩恶扬善，扶济世人，不求长生……”

　　“但求俯仰无愧于心！”关青阳内心的声音与无极真人的声音合二为一，他回头时，已泪流满面，“师父！”

　　摧枯拉朽的撼山箭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关青阳转身奔回到师父身边，痛苦无处宣泄，眼泪模糊了双眼，“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他一直念叨着，无措的像一个孩子。

　　“不是你的错。”无极真人缓缓的将手覆在他的头上，像小时候安抚他那样，“你做的很好，师父以你为荣。这辈子能与你有父子之缘，乃是大幸。”

　　关青阳早已泣不成声，他像是个犯错的孩子，试图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师父，那镇渊塔下根本什么都……”

　　“我知道。”无极真人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那些不重要。但他们说的没错，若是镇渊塔毁于一旦，仙门必将大乱，生灵涂炭，绝不是山儿你想看到的，对吗？”

　　无极真人已无力支撑自己的手，落下之时被关青阳抓在了手里，贴在脸上，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流着泪一个劲儿的重重点头。

　　“山儿，为师怕是不行了……”

　　无极真人还没说完，就被关青阳急切的打断，“不，师父，不会的，您法力深厚，不会的。”

　　他怕了。

　　当年仙魔大战，全军覆没，他以一人之力对抗紫夜之时，他不曾怕过；寻找撼山归宁，奄奄一息之时他也不曾怕过；后来炼化法器，险些被法器倒吸干法力，走火入魔之时，他更不曾怕过。

　　可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师父。”

　　众师兄弟见状，一个个痛苦着奔过来。

　　无极真人眼含热泪，轻轻拍了拍关青阳的手背，“好孩子，你们……都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

　　话说完，只见他欣慰一笑，随即合上了双眼，双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往身下一拍，一股强大的气流，冲破了锁灵阵的束缚，直接将关青阳等众师兄弟震出了法阵。

　　关青阳只觉一阵眩晕，坠落在地。愣怔了片刻，他反应了过来，胸口一阵无法承受的剧痛，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师父。”

　　无极真人生生震碎了自己的仙灵，以此破开了锁灵阵，助关青阳与诸位弟子脱逃。

　　“翠妩，你怎么没走啊。”无极真人看着留在身边的妻子，他的仙灵尽碎，整个人正在慢慢消散，已是弥留之际。

　　师娘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笑了，“你在这，我还能去哪啊。”

　　无极真人看着身形亦正在消散的妻子，流着泪笑了，“又被你猜到了。”

　　师娘握住了无极真人的手，恋恋不舍道：“来生，我去寻你，可别再躲着我了。”

　　无极真人笑了……

　　看着师父师娘的身形消散于无形，关青阳整个人呆住了，他痴傻一般，呆呆的望着师父师娘消散的地方，万念俱灰。

　　“你们这些杀人的刽子手。”其余的师兄弟拼着满身的伤痕，冲到齐众群等人身前，“还我师父师娘。”

　　可早已被锁灵阵消耗了大量法力的他们，又岂会是这些人的对手。数招便被斩杀在地。

　　看着满地鲜血淋漓的尸身，关青阳两眼无神，他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齐众群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呢喃道：“杀了我吧。”

　　对他而言，死才是解脱。

　　“既然如此。”张怀宗第一个站出来，“那我就成全你，为仙门永绝后患。”

　　关青阳解脱般闭上了双眼，却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痛快的一刀，反而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了自己。

　　他惊慌失措的睁开眼，对上了小吴官儿血迹斑斑的脸庞，“吴官儿，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停的用手试图抹去吴官儿口中涌出的鲜血，急的像个丢了珍爱之物的孩子，“你别吓我，吴官儿，吴官儿，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告诉我。”

　　吴官儿笑了，拦住他给自己渡法力的手，将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声说：“小阳春，你替我，替我们，好好活着，活着。”

　　“好，好，好，我活着，活着。”关青阳怕的气都喘不上了，却还在不停的给吴官儿渡法力，“官儿，你别走，别走。”

　　“小阳春，我想吃蜂蜜了，你给我摘好不好……”

　　“好，我们这就回去，回去摘。”

　　“好……只是别再捅了马蜂窝，蛰我了，我……”

　　吴官儿的话没说完，头便重重的砸在了关青阳的肩头。

　　关青阳双目失神，张着嘴不停抽泣，好半天才缓出一口气，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吴官儿。

　　一夕之间，他在那漫天的血雨中，失去了所有。

　　镇渊塔前一片狼藉，血流成河，众人有些无措，如此惨烈，无人知道该如何收场。

　　关青阳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就这么痴傻般的坐着，毫无生机，任凭仙门众人，将各种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既已如此，关青阳你可知罪。”齐众群问道。

　　没有回答。

　　“盟主，还等什么，杀之而后快啊。”张怀宗忿忿道。

　　“哎，一线巅死了这么多人，也是可惜，仙门第一大派啊。”

　　“是啊，刚才盟主对那些一线巅的弟子，可一点都没手下留情啊。”

　　“善哉善哉，是不是太狠了。”

　　这些微弱的议论声传入齐众群的耳里，的确今日杀戮太多，他现如今不过暂代盟主之职，现在关青阳束手就擒，如若再开杀戒，将来恐落人口实。倒不如明放暗杀，也好落个仁善之名。

　　他缓缓将视线看向已有些倾斜的镇渊塔。

　　片刻后，裁决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关青阳推翻镇渊塔，就将其关入其中三十年，望其能以之法力修补镇渊塔之伤。”

　　镇渊塔中的炼魂阵用以炼化魔灵，加固塔身，如此裁决，无人能找出不是。

　　而关青阳根本不可能活着从其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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