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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林茗还没来得及对陈熠然那句话做出什么反应,新学期就这么开始了。
开学第一天,林茗的桌子上就堆起了厚厚的一摞零食。许多小孩儿不约而同地给他带了些过年时候家里买的吃的,有的带了几个橘子,有的带了一小袋儿瓜子儿,但是聚少成多、积沙成塔,单说收到的糖吧,就占了一大片地方。
林茗准备每种糖挑一块儿出来,结果没想到一个手心都不够抓,他只好放在将挑出来的糖堆在桌角,等他挑完了一看,这一小堆儿糖几乎要将市面上所有品类集齐了。
林茗在剩下的糖里随便捻了一块儿,剥了放进嘴里,顿时感觉舌头甜丝丝儿的,再一细尝,品出来是牛奶味儿。
林茗想,这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在一个规则如此纷繁复杂以至于接近没有规则的世界中,以真心换真心,是他仅有的那条路,却也刚刚好是一条景色秀明的捷径。
林茗怕其他老师见到之后攀伴儿,将办公柜里那个许久没用的双肩包拿了出来,待到把那个书包装的鼓鼓囊囊的,桌子上终于只剩了那一片儿糖和那一堆儿糖。
他正收拾着,陈熠然推门进来了。开学第一天,陈熠然穿了他送的那件羽绒服,衣服深沉的黑更显出他皮肤素净的白。他整个人像是从水墨画里活过来似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洒脱的侠气。
昨晚陈熠然抱着他的时候似乎哭了,可把他吓了一跳。等他好不容易挣开陈熠然的怀抱去摸他的眼睛,陈熠然的眼角却并没有泪水。陈熠然苦涩地笑笑,说以后上了学就不好意思每天来祝他快乐了,所以提前一并祝了。林茗没想到他因为这件小事就抱着自己哭了,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陈熠然说,老师,开了学也没办法每天写给你了,也没办法收到你给我写的好多好多了。林茗安慰他没关系的,你的作文水平本来就不必再强求。
陈熠然忽然笑了,他说,我不强求了。但我会一直很想你的,一直一直都很想你的。林茗没听懂这句话的逻辑,只能无措地点点头。
时隔半个月,陈熠然难得向他撒回娇。所以被弟弟摁住了抱着哭还倾诉衷肠这种事所带来的微妙尴尬感,他可以不计较的。
陈熠然一来,林茗先是问了他脸上的伤还疼不疼,然后就很自然地将那一小堆儿糖双手捧了给他,眼睛还笑弯弯地:“熠然,吃糖。”
陈熠然看了他一眼,竟然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他说,老师,我都没给你带什么,还要收着别人给你的糖,是不是不太好?
林茗愣了一愣。他讶然道:“什么好不好的...怎么会突然说这个?”
陈熠然于是笑得稍微放开了一点,说,谢谢老师,老师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虽这么说,他伸出手来,却只捏了最上面的一块儿糖回去。
林茗正要把手里的糖都给他装在口袋里,这个时候,班主任吴老师推门进来了。
他在背后见了陈熠然,中气十足地吆喝了一句:“哟,熠然。你林老师过年的时候是不是亏待你了,怎么过了个年还瘦了?”
陈熠然转过身去,声音带笑:“老师,您看着我瘦了,其实是因为我身材好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您别冤枉语文老师,我过年的时候在老家呢。”
吴老师没有理会他的自夸,因为吴老师的注意力全被他嘴角的那两个创可贴吸引去了。
“哟,好男儿志在四方,上前线战斗去了?”
“没,”陈熠然挠了挠头,小声道,“和哥哥打架了。”
吴老师板起脸,下一秒就在他的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
“嘶。老师,您这是干嘛呀。”
“虽然看起来是你林老师打赢了,但我知道,肯定是你小子先找事儿的。”
林茗刚把糖放下,此刻无辜地摸了摸脸。他知道吴老师误会了陈熠然脸上的伤是他打的,这话看起来是责备陈熠然,其实也是在暗里提点他下手太重了。这些老师们,其实也把他当陈熠然一般大的孩子疼。
但苍天明鉴,这个伤的确与他无关,这伤还是他给上的药呢!
陈熠然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不是这个哥哥,是我堂哥。”
“我说呢,料想你小子也不可能去犯你林老师的事儿。甭管和谁,多半也是你小子的问题。”
“老师您英明。确实是我的问题。”
“这是在批评你!怎么还骄傲上了。”
“我为老师的英明而骄傲嘛。”
林茗笑,生物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也跟着笑。到最后吴老师自己也笑起来。
林茗将那一片儿糖给老师们分了,一人七八块儿。等到老师们走了,他将那一堆儿糖给陈熠然全拿着的时候,陈熠然望着他笑一笑,说,老师,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然后径自抓了七八块儿,就去抱桌上的作业了。
他最终也没有将那些糖捧回去,因此也就不知道这糖是林茗一样一块儿捡出来留给他的。
当天夜里,林茗回想起这一切,有种奇怪的寂寞感。明明陈熠然今天对待他,恰如其分的尊重、恰如其分的撒娇,根本就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他就是觉得心刺刺的。
他突然懂了。
恰如其分的尊重、恰如其分的撒娇,这正是问题的所在。因为陈熠然对他从来就不是恰如其分的。他总是做什么都过一分,过分地要求,过分地撒娇,过分地索取,也过分地给予。
明明吴老师今天几番提到他宠着陈熠然,陈熠然也赖着他的。好像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他同陈熠然关系出奇地好,好到做什么都可以过一分,然后陈熠然自己,突然不认了。
而事实证明,这并非是林茗的错觉。连他自己都惊异于他对陈熠然意向的捕捉了,因为接下来的半个月,陈熠然的表现完全符合他这一日的心悸。
陈熠然恨他的时候,举止是伪饰的;陈熠然害羞的时候,举止是逃避的。而如今陈熠然对待他,并无任何刻意的收缩放大,愤愤也好,别扭也好,什么都没有,只是对待他恰如其分,和对待所有老师一样。
陈熠然也会跟他撒娇的,他会说吴老师“老师真英明”,也会说林茗“老师真好”,只是这撒娇没什么特异性罢了。陈熠然也会在周记里和他分享生活的,只是不会再写变着法儿地提问,好要求林茗也写些什么不一样的给他。陈熠然也会在周末拉着陈澈老师去他的公寓蹭饭,只是不会在饭间用一些琐碎的话题来打扰他们。而至于看星星一类的事情,他就不会再做了。
他更不会再用黑幽的目光沉沉地看着林茗,不会突然地开始生气或开始难过,不会突然地就要握住他、要抱住他,不会无理取闹地对他说,老师,你对我要和对别人不一样。
事实上,若是林茗对他好,他就会说,老师,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而更重要的是,林茗先前一直在他身上感觉到的那种特殊的疏离与反叛,也全都消失了。
他很认真地学习。往常他只在大考的时候收敛一点,平常照样把主观题写的逸兴遄飞、洋洋洒洒。如今却无论是什么试卷,甚至是练习题,都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套用模板答主观题。他也很认真地同人交往。他会在周末的时候,主动约小胖李诗逸他们出门玩,甚至有次和班主任吴老师开玩笑说他想谈恋爱了。他同样很认真地在运动。他会在每天午休的时间独自去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球,有时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
陈熠然像是滴进大海的一滴水,突然就在一夜之间消融进了这个世界。
林茗想,他应该感到欣慰的,这是他一直都想要的,认真生活的弟弟。
只是元宵那晚,黑夜冥冥,陈熠然把他抱在怀里哭,说会一直很想他,一直一直很想他,他以为他的弟弟,会更依赖他一点的。
而现在看来,那个晚上好像根本就只是一次意外。
头晕。开组会被导师批评的时候,备课到晚上两点的时候,林茗也都是淡淡的,没有今天这样的头晕。
陈熠然即便到了今天都还在怨他,他可以认。可是一个人的气质、风貌,这些怎么能变这么快的呢?还是一个人的某些气质、风貌,只会对特定的人展现出来呢?又或者陈熠然自己控制着在别人面前展现的气质、风貌是哪一种呢?
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把他的思维发散向了四面八方,林茗趴在办公桌上,渐渐地意识不太清醒了。
他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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