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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鸡儆猴
五十五
这种宿醉的头疼感太熟悉了。我睁开眼,晃了下脑袋想清醒点儿,却撞到枕边的人。方晋云依然呼吸悠长,睡相安恬,被子大半被我卷在身上。帐帏没落,他胸膛赤\裸,晨光透过窗纱洒在身上,衬得斑斑点点的青紫吻痕更加惹眼。
想起昨夜各种颠鸾倒凤激情澎湃,我汗颜不已,轻手轻脚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方晋云轻哼一声,睁眼看我,一时神色迷茫。等对准我尴尬的脸,也露出些窘迫神色,垂下眼帘,脸色微红。我更觉得害臊了,欲盖弥彰地嘟囔:“喝多了……”
方晋云的脸被阳光一照,映得有点儿白,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周瑞去集市收税了,我搬来卷宗查看前些年的税款。
商税一年一收,梧州要数杨家交得最多。当铺生意是暴利行业,税率很高,杨济是个爽快人,利利索索都交了。我往后翻了几页,看到张家的税款,顿时黑了脸——张家做的是粮草生意,关系民生钱必定好挣,税额却不足杨家一半,竟然比金家和朱家都低。要说是灾荒年间生意不好,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儿,前几个年头的也都不多。张家这些年置地扩展,买卖越做越远,税额却没有多大增长。
夏青刚好晃进书房来,我合上卷宗,问:“你不在后院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夏青内眷来了以后便迁到后院去住了。听下人说她整日跟程玉书厮守在一起,帮他绷纱,看他纺线,陪他聊天,一副贤妇模样。夏青说:“主子昨晚喝了不少,我来看看你好不好。”
“噢,你知道她们灌我,也不帮忙招架一下,现在放什么马后炮。”
夏青苦着脸告饶:“我可不能多喝,我家玉书要生气的。”
我想起昨夜放浪形骸,不由耳根发热,恼火道:“我喝成那样方晋云就不怪我了么!”
“方良君责怪你?他敢么?”夏青不以为然,“他才不会……”
方晋云是好脾气,那也要看是对什么事儿。我苦恼地琢磨:被个醉鬼扑倒上下其手,恐怕没人能宽宏大量一笑而过。
我头疼不已,转移话题道:“昨天张源送我一些东西。”
夏青跟在我身后往中庭走,一边兴奋道:“什么好东西?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我拿出张源的礼盒打开,夏青一边翻看一边啧啧赞叹:“一个贺礼就这么丰盛,张源可真大方啊。”
“这一箱你估计值多少?”
“五百两往上。”
我冷笑道:“是啊,拿五百两的礼品代替几千两税款,张朝喜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把散乱的钗玉石收好,仍旧盖上红布,将那颗青玉白菜摆在最上面。突然想起还有一支玉簪,我昨晚一时情动送给了方晋云。这可怎么办?我茫然环顾一圈,那支玉簪正静静地摆在梳妆台上,玉石剔透,触手微凉。
方晋云没有收下。
我握在手里沉吟一会儿,还是放入盒中。
衙役来报说周县丞带着几个人回来了。我扶正头上的乌纱,理理官袍到公堂去。周瑞正侍立在公案旁边,李敬押着两个人跪在堂前:一个人瘦子背着双手,另一个胖些的五花大绑着。
周瑞小声说是有漏税嫌疑的。
我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衙役齐声呼喝“威——武——”,那瘦些的便浑身一哆嗦。
先是按程序讯问,两个人都辩解说已经按数缴纳,绝无瞒骗。周瑞将两家的流水账呈上,我翻了翻,尽是些琐碎账目,记着些无关痛痒的买卖。我看得暗笑:这些埯趱内幕我还不熟悉么,明账一本,暗账一本,分得清楚着呢。
我将账本摔在那背着手的女人身前,喝问:“你这账本轻描淡写,全记些作假舞弊之事——我问你,六月十八日梧河水漫堤坝,我已命人全线封锁,你是怎么渡河跟南岸滁县商人达成交易运送了十车货物的?八月初一戍边军换防路过梧州,官府要求城西三条街道上所有商铺关门回避包括你家的店,你又是怎么得了七两的柜面进账?记账的功夫在平时,你临到头才做账,不觉得晚了么?”
她浑身打颤,脸色发白,只闭紧嘴巴不说话。旁边跪着那女人却堆着满脸横肉对我谄媚一笑,笑得我眼皮直跳。
“李捕头,我给你签两张搜查令,你亲自去抄查,务必找到私账。”
这俩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没有证据也不打算再逼问,便先关着她们。琢磨了一下两人的反应,又嘱咐衙役:“分开关押。”
五十六
我把张家的税额翻给周瑞看,又把礼盒打开递到她面前。箱上的金锁篆刻着一个“张”字,周瑞一看就明白了。
我问了她近些年张家的生意往来,周瑞答了,连连偷眼瞟我,谨慎道:“大人打算怎么办?”
“周大人看怎么办好?”
周瑞揣度着,小心翼翼地说:“张员外是梧州缴税大户,大人不如仔细查证再下定论。”
我知道周瑞的为人。我要是不摊牌,她就能一直绕下去,反正要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绝不得罪任何人。我懒得跟她白话了,直接说:“梧州六任知县当值二十七年,都是你在旁辅佐,哪些人跟富户地主有猫腻你比我还了解。她们现在都成了‘上头的人’,手劲儿虽然比我大,胳膊却伸不了这么长。我治理自家不守规矩的人,她们管不了的。”
周瑞点点头,说:“吴知县与张员外来往甚密,常以姐妹相称,走动频繁。待梧州各大商户都非常亲厚,常与她们设宴相聚把酒言欢。”
原来梧州的商户攀援官吏也有固定的套路。
正在说话间,一个狱卒来报,说是张航招了。我叫她把人带上来,果然是那瘦的。她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直说她是良民,只是一时利欲熏心,听信奸人撺掇,求我念在她是初犯从轻处理。
我恐吓了她一番,打了十大板,派人送她回去一并把漏税和罚款收回来。
衙役前脚出门,李敬接着也回来复命,两家的账簿果然跟明账大不相同。把另一人传上来对质,这人见了账本竟然还不死心,百般挣扎狡辩,逗得我都要笑了。
“刘爽,你这账上写着六月三十日与新颂客商交易三十金,这客商来头如此大,商号是什么?为什么不记录?八月与杨家成衣铺做了十二单买卖欠着杨员外二百两白银,可要我传杨行来对账?”
刘爽摆手道:“哎,不用不用,欠账自然是真。”又谄颜道,“大人跟杨员外可相熟?杨员外是小人表亲,如今当家的杨行便是我表侄女,听说她与赵大人交情匪浅,小人与赵大人也算有些渊源……”
这人好生无耻,竟然在公堂上攀关系。我一拍惊堂木,两边的衙役一起击棍,齐声呼喝。
“少罗嗦!刘爽,你联合邻里作假舞弊,恶意抗税,方才张航已经全都招认了,供出你是背后主谋。如今罪证俱在,你认是不认?!”
她脸色灰白,还想抵赖:“冤枉啊大人!背后主使可不是我,都是张航在中间周旋啊。是张航这小人作假不成反咬一口,大人明鉴啊!”
“那你便是认了作假一事了?来人啊,给她录口供画押!刘爽欺瞒朝堂,扰乱公正——拖下去,杖刑二十。”
刘爽在刑堂上鬼哭狼嚎,喊声恨不能掀翻房顶。我叫人去跟颜非要几颗麻核来塞住她嘴,顺便讨了些草灰和绷带,等行刑完毕就给她止了血裹住伤口。夏青早跑来看热闹,见人把刘爽放到担架上,问道:“主子打算怎么办?”
刘爽本来就痴肥,身体虚胖,此刻奄奄一息地趴着,口吐血沫,样子很是凄惨。我问李敬:“今天当值的衙役有多少?”
“二十名。”
我把张源的箱子推到她面前,说:“你带着二十名衙役,连同这人一起,替我向张员外还一份礼——要把张府大门团团围住,告诉张员外说我到梧州后多受她照拂,听闻张府钱款周转不灵,容她宽限一月。前些年的不用她还,但今年要是再敢拖欠……”我踢了一下刘爽,“把这人丢在她家门口,一个时辰内不准挪走。”
人都走光了周瑞才在旁边小声说:“张家毕竟是大户,在梧州有百年历史。做得太绝,不会开罪她吗?”
又来试探我?我没好声气地说:“张朝喜自知理亏,知道我不买她的账,她怎么敢顽抗。”我倚着案桌百无聊赖地敲着笔筒,“梧州商户狡诈,抵赖税款的人不少,要找人开刀,当然得选条大鱼,才能镇得住那些小麻虾。”
周瑞仍然满脸忧虑地往外张望,我安慰道:“张朝喜年迈,四个女儿年龄都不大。长女张源生性怯懦,难成大器,就算是阴着来也不用担心,我这县令府的侍卫天天训练,防备森严,还怕挡不住一两个杀手刺客?”
周瑞似是没听见,仍然伸长脖子朝外看:“张府人丁众多,对峙起来李捕头恐怕会吃亏。不如我也去看看?”
我脸上一热,心说我还以为你替我担心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你去有什么用?你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帮李敬抗敌;论辩驳能力也比不上夏青;又年老体衰,不能使色诱之计——就算你有这魅力,张员外还不一定好这口儿。你还是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周瑞老脸一红,抹了把汗,恭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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