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带我过仙考

　　神木的枝丫上结出了花苞，密密麻麻压弯了枝丫，放眼整片神木林，每一棵树都是如此。

　　现任神女就是在结出花苞的主神树下对她说，一定，一定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否则，她将万劫不复。

　　少神女息华有些不解：“有这么可怕吗？”

　　神女望着息华懵懂清澈的双眸，不禁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情一字，是对我们深泽神女的诅咒，世世代代，永难转圜。”

　　息华觉得神女的手近日愈发冰凉，此刻这双手贴在她的脸上，冻得她有些哆嗦。她觉得很心疼，用自己暖烘烘的小手紧紧地捂住神女的手，企图让自己的手温去暖化她。

　　神女的手还是那么冷，就像一块捂不化的冰。可她的眼眸却是那么温暖，她含笑望着认认真真给她捂手的息华，说道：“你不日就要继承神女之位了，这些话，本该等你真正长大了再告诉你的，只可惜，时光从未怜惜过我们一分一毫，我也只能……”

　　话在此凝住，只余神女的叹息。

　　息华见神女又叹息了，忙在神女面前转了一圈：“姐姐，我已经长大了，那些法术什么的，我很快就学起来了，我很聪明的，一学就会。所以姐姐，您不用担心我记不住您的话，只要您说一遍，我一定记得牢牢的！”

　　自她有意识以来，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轻轻松松地完成了神女布置的所有课业，神女一直夸她，说她是天之骄女。

　　“我知道，我知道。”神女眸中有泪光闪烁，“息华，你记住，我羽化之时，心魂上会长出一棵小草，名为忘心，它是我对你最后的祝福。若你来日心受情爱之苦，你就想办法让你们两人共同服下这棵忘心草，如此，方能斩断孽缘。若他不肯服用，你就把他敲晕了灌下去……咳咳咳……”

　　神女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面上浮现了一抹羞惭的红晕，继而又无奈叹息道：“罢了罢了，我们深泽神女的德性……若你不忍他受苦，自己喝下去也行，总比没喝强多了。”

　　息华觉得今天神女的话比平常难理解得多，她如此聪明，情爱一事怎么可能会束缚她？又有谁敢伤堂堂深泽神女的心？然而神女说得郑重，她只得勉强抓住重点问：“这个忘心草是如何斩断，呃，孽缘的呢？”

　　“若只你一人服下，那么你便不用再承受噬心之苦。可你若能让两人一同服下，那么你们便会忘记彼此，前缘尽断。如此，承伤咒便会失效了。”

　　“姐姐，承伤咒又是什么？”

　　“承伤咒，便是对我们世代神女的诅咒。一旦你有了心仪的对象，承伤咒就会在你的体内自发形成，你会伤他之所伤，痛他之所痛，而他会因你的承伤而毫发无损。若无忘心草，这个咒术就会伴随你的一生，直到你身死魂消。古往今来，没有神女能逃过这个诅咒。”

　　息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代替别人来受伤？竟有如此不公平的事情？”

　　神女苦笑一声，道：“是啊，如此不公平，却又无法自拔。”

　　息华只觉很气愤。又有些不屑，自己怎么可能会那么蠢，平白让一个臭男人占自己的便宜，还替他受伤？可笑，太可笑了。

　　然而早慧的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可笑的人”，很有可能正是站在她面前的神女姐姐。虽然神女从未对她说起自己的私事，可她浑身散发的那种惆怅的气息告诉着息华，神女之前一定也如先辈们一样，受到了很严重的情伤。

　　她抿了抿嘴，压下心中的酸涩，对神女一字一句保证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神女没有血色的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微笑，宽慰又悲凉。

　　日子一天天过去，神木上的花苞堪堪绽放，神女的手也一天比一天冰冷。息华有时觉得，神女好像下一刻就要随风而逝，再也不回来了。

　　神女葬礼那天，她的心口上果真长出了一颗小草。

　　渺小却顽强，在一具败体上努力地生长。

　　这株草可真小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衣襟上的图案。似乎只要她的手轻轻一捻，这株草便会顷刻间被捻断。

　　息华怔怔地伸出手，轻轻将它拔了下来，一瞬间，神女的躯体化成一阵绚烂的星光，真的随风而逝了。

　　息华这才意识到，她朝夕相伴的姐姐，她的亲人，在这一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她还记得神女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来世，我一定，一定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息华没再听到。上一任神女在息华的怀里失去了气息，神木林里飘起了漫天的飞花，这是神木林为神女举行的葬礼。神女说，每一任神女逝世，从不开花的神木林会飘下漫天飞花，她小时候见过一次，那场景，极美。

　　如今息华也见到了，神女没有骗她，那飞花就像漫天的大雪，在枝丫上纷纷坠落，在地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像是鲜花织就的光明大道。这场景，果真极美。

　　“神女莫哭，从此深泽神殿便是您的家，我们都会守护您的。”

　　息华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一回头，她看见一个眉目清俊的男孩正满脸担忧地望着他，刚才安慰的话，正是他说的。

　　对了，她想起来了，他叫青迟。一个古板却很有礼貌的男孩子。

　　另一个眉尾长着一颗朱砂痣的男孩也对她道：“是啊，你别伤心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一直在侧旁主持祭礼的旬尊呵斥道：“青逾放肆！怎可对神女无礼？与神女说话，要用敬语！”

　　青逾是旬尊的大徒弟，却比二徒弟青迟活泼多了，被世尊训斥，他立刻对息华拱手作揖：“还请神女原谅我……呃小的，呃不对，弟子的无心之失。”

　　可在旬尊看不见的地方，息华清楚地看到，青逾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人群中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嗤笑。可抬眼望去，全是一张张担忧凝重的面孔，早就认不清是谁发出的笑声。旬尊火气更胜，训斥了青逾一顿，葬礼才继续进行。

　　葬礼过后，息华按照神女的嘱托，拜在旬尊门下，做了他第三个徒弟，并让神殿上下只以息华称呼她。

　　青逾哈哈大笑：“息华师妹，叫声大师兄来听听！”

　　息华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理他，直到青逾拿了玫瑰糖哄她半天才肯喊他大师兄。

　　青逾有些郁闷：“你喊青迟的时候怎么那么顺溜？”

　　息华喜滋滋地含着玫瑰糖，声音含含糊糊道：“我乐意！”

　　青迟比起青逾，的确更像个师兄的样子。知道她在瑞草园孤单，他会在瑞草园门口接她一起上晨课，知道她总是容易腹中饥饿，他的怀里总会揣上一包点心。有天他带的也是玫瑰糖，可不巧那天师祖讲课讲到兴头上，拖了半个时辰才下堂，偏偏他坐的位置离火炉最近，直到下堂打开包裹一瞧，玫瑰糖早已化成了一滩糖水，黏黏腻腻挂了青迟一手。

　　青迟的怀里也沾上了糖水，息华想笑不好意思笑，他脸上涨的通红，息华给他舀水洗手的时候，那红晕还是没有下去，从此再也不敢把玫瑰糖带在身上了。

　　可“青迟师兄”这四个字，息华从此就喊得十分顺口了，也一点一滴，熨烫进青迟的心里。

　　年复一年，爱上彼此，似乎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息华自己有时候也会恍惚，自己是怎么喜欢上青迟的。好像是一个他冒雨来接她上晨课的那天，好像是她看书看得有些犯懒，青迟就一字一句读给她听的那天，又好像是他揣了个烤地瓜带给她，却把自己给烫伤的那天。

　　息华想，最迟也就是那天了吧。

　　因为隔天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肚子隐隐有些灼痛。她撩开衣服往下一瞧，是一块明显的红痕，正火辣辣地疼，可她分明没被烫伤过。

　　她的困惑，是见到青迟后才解开的。

　　下课后，青迟很高兴地对她说：“息华，你的药很有效果，我肚子上的烫伤完全好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她制的药自然好，可也没能好到一夜即愈的效果。息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愣了许久，才道：“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吗？”

　　青迟刚点头，却见息华竟然掏出了一把短刀，极快地朝他的手背划了一下。

　　青迟惊讶地望着她，然而他的手背上没有一丝痕迹。

　　息华的这柄短刀是青逾送她的，锋利无比，纵然息华下手极轻，也不该没有一点伤痕。对于这一点，息华很清楚。很快地，息华手背同样的位置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不一会儿，伤痕上慢慢地渗出了几滴血珠，正是息华预料中的结果。

　　青迟再顾不上息华奇怪的举动，忙握住了息华的手，表情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受伤的手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息华另一只握着短刀的手有些颤抖。炽热的心脏此刻咚咚的跳动着，答案呼之欲出。

　　息华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空，又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满，满到她想去神木林那里飞个几圈，才能把这膨胀的心绪散掉。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往回抽了抽，青迟这才意识到自己造次了，脸一红，他忙收回了手，结结巴巴道：“我，我去给你找药，给你敷！”

　　息华天分极高，每次动武，从没受过一点儿伤，青迟也就没将治伤的药膏带在身上。倒是和息华对练的青逾经常会带着，他就找青逾借了。

　　“什么？息华受伤了？”青逾一下子跳起来，“她现在在哪？怎么受伤的？”

　　青迟见他十分着急的模样，心中微怔，顿了一下，还是带他去找息华。

　　可息华的座位上空空如也，他们俩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她。最后还是青逾提议，这小妮子大概是去神木林了，两人往神木林的方向找去，果然找到了她。

　　麻雀在树梢间叽叽喳喳，息华坐在神木的枝干之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麻雀的羽毛。阳光透过枝丫细细地筛漏下来，一张精致的面庞在光与影的浮动下显得越发晶莹。

　　树下的两人都看呆了。

　　听到动静，息华回过神，见青迟来了，她有些局促不安：“你来做什么，我的手没事了。”

　　青逾急了：“怎么会没事，从未见你受过伤，快下来给我看看！”

　　青迟也道：“息华，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息华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她对着底下两个人佯怒道：“都说我没事啦，一个两个都这么啰里啰嗦的，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快走快走！”

　　青逾被她气笑了：“哟呵，你这小妮子越发没大没小了！”足尖一点，他飞上了树干上按住了要跑的息华，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要看，惊飞了一树的麻雀。

　　青迟见此一幕，只觉心中有一把火在烧。奈何树干上再蹲一个人就要断了，这里每一棵树都金贵得要命，青迟只得下边张望着，焦急道：“你轻点，轻点！”

　　息华这时倒是镇定下来了，与其被青迟握住手，那还不如给青逾握着，起码这个时候的她还能保持一丝冷静。她瞥了瞥嘴，把手背受伤的地方转给青逾看：“喏，就是这里。”

　　青逾上完了药，三个人并排往回走，青逾捶了青迟一下：“怎么照顾师妹的！”

　　息华觉得自己的肩膀钝痛，知道青逾这厮竟然没收手劲，不由也怒得捶了他一下：“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和青迟师兄有什么关系！”

　　“你捶我？”青逾捂住肩膀不敢置信，“我为你说话，你竟然为了他来捶我！你叫他青迟师兄，见了我十次有九次都不肯喊师兄！”

　　事到如今，承伤咒早已生效，息华自然得护着自家心上人。她面红耳赤，声音磕磕巴巴却又清清楚楚：“反正你打人就是不对！你，你要是打他，我……我就打你！”

　　一句未完，息华面上火辣辣的，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一溜烟地跑了，徒留两个师兄面面相觑。

　　在青逾如遭雷击的表情下，青迟的脸也慢慢红了，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却是害羞：“这，这是……”

　　“什么都不是！”青逾突然一语喝断了青迟的话，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可没过几年，息华还是和青迟在一起了。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亦是卓尔不群的天才，两人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大家都觉得这一对很是相配。而青逾在沉寂了数天过后，又恢复了以往玩世不恭的态度，依旧在神殿里和众师弟们打打闹闹。

　　两人的婚期定在息华十七岁这一年的腊月二十四日，还有一年，两人就要成婚了。

　　息华无数次地想，真好，这辈子她遇见了青迟，这个舍不得她受到一点点伤害的男人。她比她的神女姐姐，比以往所有先辈，都要来的幸运。青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她认识他十几年，她坚信，青迟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眼下，只需和魔族打完这场战，她就能在瑞草园里安安心心地待嫁了。只是这女红甚是难学，她私底下偷摸学了半载，却还是只会绣五瓣小花，她亲自绣嫁衣的梦想看样子很难完成了。

　　她把这个苦恼告诉了青迟，青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无碍，若你不会，那就让我来学。”

　　息华噗嗤一笑，心里却暖烘烘的。她佯装嗔怪道：“哪有嫁衣是新郎准备的，还是我学就好。”

　　然而直到青迟要前往第十六洞天，与南宗结成盟友以对抗魔界时，息华还是只会绣五瓣小花。

　　青迟见息华一脸忧愁的模样，轻声安慰她：“凡间也有女子在嫁衣上绣上最后一针的习俗，我们不如效仿一二，让绣娘在衣角给你留个地方绣个小花如何？”

　　息华苦笑：“那也只得如此了。”

　　临行前，息华送了青迟一个绣着五瓣小花的荷包，凶巴巴道：“不许嫌它丑，也不许受伤！”

　　青迟将荷包郑重地戴在腰间，对她说：“为了你，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不受一点儿伤！”

　　定情多年，青迟早已知晓息华的承伤咒，为此他苦恼不已，只恨不得将承伤咒施在自己身上。怎奈承伤咒乃深泽神女独有，世代未见解咒之法。

　　青迟紧紧地握住息华的手：“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也要按时吃易华草，青逾会亲自监督你，不许把药丸丢掉！”

　　易华草能暂时和承伤咒对冲消解，这个办法还是青逾翻遍所有古籍翻来的，从此青迟每天都督促息华一起服用，从未有一天落下。

　　知道青逾防她丢药跟防贼似的，息华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知道啦。”

　　送走青迟，嫁衣刚好送来了，上边绣着极其精美的凤舞九天。息华找了一下，下边的衣角果真留了一处空地儿给她，她抿嘴一笑，至此把自己关在瑞草园里，潜心绣花。一针一线，息华绣得一丝不苟，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把花给绣乱了。如此一来，下的功夫竟比之前多了三倍不止，可她乐在其中，觉得自己手中的每一线，都是在织就她与青迟的美好未来。

　　终于，在青迟约定归期的前一天，她的五瓣小花终于绣完了。息华喜滋滋地把嫁衣递给青逾瞧：“看，我绣得不错吧？和外面卖的，是不是差不多？”

　　督促她服下易华草的青逾瞥了小花一眼，佯装叹了口气道：“是吧……”他故意说得很迟疑，“我看，这嫁衣应该能卖十文钱，其中有一千两算上面的凤凰。”

　　这天的夜晚，在息华殴打青逾一顿中落幕。

　　可第二天，息华在深泽的山脚下整整等了一天，始终没有见到青迟归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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