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

　　索依露不知道自己在祭洞前的结界里呆了多久。她只茫然地盯着山下的一切，眼泪流了太多，就流不出来了。
　　十几分钟前，她还疯狂地用拳头捶着身前的血色结界，想要破结界而出，想要冲到山下的父母身边，想徒手将那些猎人，尤其是那个银发男子撕成碎片。
　　可她喊了，捶了，结界却丝毫不动——
　　那是她父亲索尔弗用鲜血结下的最坚固的结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银发男子扣动手里的扳机，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倒下，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用鲜血换来的法力被一瞬间夺走。

　　喊得嗓子都哑了。
　　手指被结界撞破，鲜血淋漓。
　　她抬起眼，看到父母僵硬的身体倒在山下；她埋下头，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变成的怪物死在自己面前；她闭上眼，眼帘被染成鲜红的血色。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喊她，可是，这样自顾不暇的时间里，谁会有心停下去喊她呢？

　　她看向山下，那里鲜血浸染，百姓流离，一片地狱之景。吸血鬼们四处奔逃，身后是训练有素的猎人士兵和狂暴狰狞的嗜血怪物。孩子抱着死去的父母哭喊，老妪理着孩子的遗容垂泪。有疯狂地捶打一扇门求里面的住户放他进去躲躲，最终被身后的怪物淹没的青年；也有将自己的孩子抛向后方，不顾一切向前奔逃的妇女。
　　索依露突然就明白了，在举国之殇前，她自己的悲欢与爱恨不值一提。

　　直到呼唤她的声音响起第三次，她才恍然回神。
　　转头看，是北辰远。这似乎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索依露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们听说了消息，我妹妹说，无论如何都要来帮你们一把......”
　　“她还好吗？”
　　“还好，吃了莫零前辈开的药后一直没在发过病......但......我......”他声音低了下去，
　　“我没让她来......”
　　其实，北辰月不光没让妹妹来，还把妹妹用一根绳子捆了起来，设了唯自己能解的法术锁，以防她偷偷跑来。“为什么？”索依露问。
　　“因为，今日，我就满二十岁了。”
　　“你的生辰......”
　　索依露不记得具体的日期，但肯定不是今天。
　　“那是按照我们中国的历法算的。今天我满二十岁，我不能让她出来冒险。”
　　可索依露脸色已经变了：“那就你自己出来冒险吗？你疯了吗？你今天，你......你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虽然除了时间没人能证实北辰家那位长老的预言到底会不会成真，但这种日子，北辰远还是乖乖躲在家里的好。
　　索依露突然焦躁不堪，一股莫名的怒气直冲心头。要不是隔着结界，她肯定已经一把将眼前这个男子推到千里之外。

　　她今天见到了太多的死亡了。

　　“反正我都来了！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话说，你怎么呆在那个里面？出不来了吗？”
　　结界，对了，结界。如果结界解开，那她就可以出去，就可以到山下去，和那些猎人一战，死也值了。
　　走投无路，她只好问北辰远：“那你能解开这个结界吗？这结界从里面解不开的！从外面也许可以。”
　　“哦，我，我试试。”
　　趁着北辰远努力着要解开索依露身周的结界之时，索依露传音给舅舅约书亚：
　　“舅舅，那个，我......”
　　索依露猛地掐断了法力，茫然无措。
　　该说什么？说她的父母都被一个银色头发的男子杀了，舅舅您一定要小心？还是说自己现在被困住了一切安好？
　　顿了顿，她还是说：“舅舅，我现在很安全。您保重。还有一件事，那些怪物以前都是人类，能不能不要全杀了？能捉一个是一个，也许他们还有救。您，您一定要保重......”
　　说到最后她声音又带上了哭腔，于是急忙又掐断了法力。
　　北辰远一边焦头烂额地解着结界，一边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索依露说不出口，仿佛只要她不说，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而一旦说出口了，那一切就成定局了。
　　结界上流淌的的血红波纹在北辰远的法术作用下逐渐变淡，消退。
　　北辰远意识到什么，转而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要不要......”
　　“王城现在什么样，你都看到了。我父母是王城最好的法师，现在，都没了。”索依露的声音从未如此低沉嘶哑过。她垂着眼，看都不看北辰远一眼：“你把我放出来，就赶紧走吧。我一点死亡都不想再看到了。”

　　北辰远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

　　却是在这样肃杀静穆的哀景之中，北辰远听到了一段于他而言犹如天籁的歌声。那歌声哀哀转转，音色像天女手中箜篌，悲戚若寒江边上笙箫。
　　是谁，在这样的悲凉，这样的绝望中放歌？
　　北辰远惶然抬起头，一个身着白色纱裙的少女立在云层之下，即使漫天红云，那少女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少女身边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银发男子，男子正将一把枪抵在少女的太阳穴上。
　　少女相貌极其明净，秀美中带了些许柔媚。然而，这些许的柔媚却被少女脸上的凄婉神色洗刷得干干净净——少女轻闭双眼，面容犹如她口中的歌声一般凄楚。

　　他盯着天边的少女心神近乎迷醉，直到听到索依露沙哑的声音才陡然回神。
　　“快......走！”
　　“啊？可结界还没......”
　　“我叫你快走！”
　　北辰远这才发现，索依露已经卧倒在地上，抽搐不止，面色是说不出的痛苦。她双目迸发出赤红的光，獠牙在瞬间疯长。
　　不光是索依露，山下的吸血鬼们和怪物们，几乎都和索依露一样光景。
　　“快走啊啊啊！”索依露惨叫一声，双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身体里的每一寸都好似要沸腾了一般。
　　她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什么愿望，结界外那个男子身上流淌着的每一滴鲜血的味道她都能清清楚楚地闻到。若不是结界拦着，她应该已经冲出去将獠牙刺入猎物的咽喉了。
　　而她仅存的神智告诉她：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也就在这一瞬间，北辰远打开结界的法术完成了——结界霎时洞开。空气中鲜血的气味倏然间更加浓厚，索依露的神智几乎全要被嗜血的欲望占满。她双眼一片黑暗，嗅觉却灵敏了万分。
　　索依露心知不好。她挥起落在地上的悯尘剑，抬手就往自己的脖颈下方刺去。
　　滚热的血液喷涌而出。失血的眩晕感和脖颈处的剧痛一齐冲击着索依露的大脑，也使她获得了片刻的清醒。她嘶哑着喊出了最后一声：“快......走......”
　　随后她的嗓子就被涌上来的鲜血浸润了。这些血液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她嗜血的欲望。可北辰远宛若一块木头，呆愣愣盯着索依露，不知所措。
　　远处天边的少女歌声再起，悲凉得令北辰远都觉得有些刺耳，宛若一曲绝望的葬歌。
　　这下，索依露终于支持不住。冥冥中，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还带来了另一个后果——她失血严重，短暂的清醒后，是更加强烈的对鲜血的欲望。

　　她向着北辰远扑了过去。

　　獠牙却刺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滚烫的鲜血汩汩涌进喉管，索依露的神智几乎完全丧失。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但她停不下来。
　　歌声陡然停止，一道炫目的白光在天边炸开。山下纷乱一片。
　　索依露的神智回来了一些，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耳边却传来纷繁的各种声音。

　　有人欣喜若狂：“你们快看！结界！结界重启了！”
　　有人尖叫：“是王后！王后用了血灵结界！”
　　有人困惑：“哪有这么大的血灵结界啊？”
　　有人幡然醒悟，声音悚然：“难道，王后娘娘把全身的血......都......”

　　血灵结界开启，结界内所有不属于王城的魑魅魍魉，一并被斥出结界。猎人们，怪物们，巫师们......
　　索依露吃力睁开眼，大脑轰的一声炸开。她看清了刚刚吸血的对象，根本不是北辰远，而是他的妹妹，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北辰月。
　　北辰月面无血色，从皮肤到嘴唇都是苍白一片。她浑身血液已经几乎被吸干了。
　　北辰月拉着北辰远的手，轻声喃喃：
　　“你傻啊，你以为把我捆起来，诅咒就不会生效了吗？”
　　她的头倏然垂下。
　　下一刻，这二人就被血灵结界的力量强制送到了结界之外。空气中只回荡着北辰远近乎崩溃的惨叫声。

　　索依露头脑昏沉一片，她隐约觉得自己失的血太多了些，她倒在血泊里，却分不清自己是躺着的还是趴着的。
　　神智堪堪流失，双目漆黑一片。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听到山下有人高呼：“快抓住他！抓住查西亚！”
　　“在那里！查西亚往圣山跑了！”

　　那一天死了很多人。很多人死在索依露的眼前，直到意识尚存的最后一秒，索依露的脑海里都循环地重现着那些死亡的场景，她的头越来越痛，意识也越来越淡薄。
　　身周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流了太多血，也快死了。

　　黑幕在她脑中彻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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