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秋波

　　“你是你，我是我。”

　　“世人都说：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有何贵？瓦有何贱？”

　　“世上正恶从何评定？何来规矩？”

　　“玉与瓦，正与恶，有何分别？”

　　“是了，与我而言，根本是无所谓的。”

　　“我愿幸福永远停滞此刻，但我深知时间汩汩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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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我，你是你。”

　　——

　　其实黎寂大可以安安稳稳的向白林山去，因为一切的消息都指向秦英的安好。白岭一行势如破竹，一举攻破了稳坐北山十余年的北域魔王。一路浩浩荡荡南下，直捣白林山腹地。

　　北山山神，是四大魔王中唯一一支世袭制的王位。每至换任，往往都掀起血雨腥风。北山地处偏远，山神又功法高深，往往魔道中人也不愿意去掺和这个王位争夺。自家兄弟姐妹的自相残杀在这里屡见不鲜，优良传统传承百年。

　　如今，还是教人破了。

　　白岭、白岭，有《挽九天》护体，想必修为已经问鼎宗师了吧？不过还不至于能够与秦英一战。黎寂敢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的说，秦英已经是天下正道武者中，最接近于“仙”的人。

　　只是，白林山不是秦英一人的白林山。全山上上下下几千人，都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那是他的归处，那是他的家。是黎寂离去后，不沾染任何因果的，秦英一手护下的安宁。

　　因此，黎寂莫问因果，一律驱逐。

　　他们骑了马，一路北上。明明是不久前才走过的路，此时却又有了不同的心境。黎寂明想着他会携裴玉泽如游春般轻松地故地重游，但显然，他的一切构想都只是构想，又是一如当初般，惨淡收场。

　　二月二，龙抬头。秦英的生辰。

　　黎寂曾陪他过了六个生辰，却在最重要、最令他期待的那次冷漠强硬的爽约。一别经年，本以为终于有机会弥补，没想到是狼狈而归。

　　他在江湖上肆意疯狂了十年，秦英就以另一种方式在江湖陪了他十年。他沉寂，他就隐居。他复出，他就将玉泽带来他面前。碎玉为你锻，心头血为你取……

　　唯有“黎寂”之名，取不走、抹不去。在世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声势浩大、振聋发聩。

　　黎寂曾以为在终结了缠绕在他身上的宿命之后，他就可以无所顾忌、不惧生死。他错了，他还是顾忌着、惦念着。他必须承认，无论他经历了多么离谱的事，但他终究是个凡人。饮水、进食、休憩、呼吸……缺一不可。同时，他的大脑与心脏也只是世上万万□□中的一部分。

　　他杀人，并且从不救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认为他柔善心软？

　　他侧身看过裴玉泽，他是将这个人从诅咒中解脱的人——也是将他拽下深渊的人。

　　裴玉泽终将背上一个又一个诅咒，带着他的诅咒奔赴死亡。

　　裴玉泽显然不是马术新手，但显然也不是一位熟练的高手。这是黎寂欠妥了，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照顾他的感受。是他自私了，恶人终究是恶人。

　　他肆无忌惮的利用裴玉泽的感情，理所应当的霸占虚假的悠闲。踩得是别人的尸骨，饮得是他人的血。

　　从出发到现在，其实裴玉泽已经完全与他之前的行径相悖。他不言，并不是他不关心秦英，而是他清楚的认识到，眼前这人，比他更加的在意秦英的安危。他突然想到，在开阳时，他曾考虑要不要回白林山，但最终迷迷糊糊的跟着黎寂跑到了芥子宫。黎寂很强大，即便传说中的芥子宫只是破破烂烂的几间木屋，但因为有他在，又显得不那样平凡。这样想，那他就是无时无刻不在芥子宫。那黎寂为什么又要带他过去？为什么承认认识之前本缄口莫言的秦英？

　　黎寂是个骗子。

　　黎寂也同样知道，无论他隐瞒了什么，裴玉泽也不会问。

　　二人仿佛心有灵犀般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裴玉泽以为黎寂将昼夜不停，却没料到他选择在傍晚时落脚于一处郊外驿站。

　　“我以为你会不分昼夜的向前。”

　　他笑了，竟然没有一丝勉强：“不会的。你累了，马也累了。无论怎样，你还在我身边，你优先于其他的一切。”

　　裴玉泽竟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你师父不会有事，其实你我都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找一个过去的借口。”

　　黎寂看见裴玉泽下了马，歪着头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令他猝不及防的一笑，他说：“你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我看出来了。

　　“我看出来了。”

　　如同哑谜，但两人相视而笑。

　　黎寂还坐在马背上，他看着少年扬起脸与他对视。熟悉的一幕，但他已不会恍惚。

　　究竟是记忆在欺骗他，还是命运在戏弄他。

　　“我会拉你入深渊——虽然还不是现在。”

　　“哦？我已经在深渊挣扎了。”

　　黎寂一愣，对上裴玉泽玩味的目光，突然就释然了：“那感情好，我们就做一对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至地老天荒。”

　　早春的暮色灰白，青衣与白袍纠缠，走进阑珊灯火。

　　“我没有兴趣知道其他任何。我没有时间来浪费在无用的事上。”

　　“我只关心我关心的人的一切。”

　　碎玉与肃轻磕，像春日微风的午后风铃轻响。

　　——

　　“真人。”

　　“是你啊。”原来就是你。

　　群魔浩荡，聚集到白林山下。传闻中的玉手剑师顶着一身的血腥气停到山门前。白岭、白岭，这名字属实直白，秦英早有预感。但真正当他拿着那块自己亲手送出去的山主令前来时，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时光荏苒，这就是命。

　　山门前的小童将白玉手牌递过来时，他就知道了，一切终究是会按照它既定的轨迹向前。为什么是白岭？为什么偏偏是白岭？不是其他任何一个普通而平凡、弱小却坚强的人？

　　秦英不能否认他曾无数次这样问自己。他总想这世上的千家万户都平安顺遂，但他也清楚，无论是皇权还是武林，争斗永无止境。

　　“其实一切决定都在您。”当年的约定不过张口一言，白岭也并非与他坐下约定的人，秦英完全可以置之度外。

　　“是在我。所以你的一切要求我都会竭尽全力。”

　　“我还会杀很多人，牵连许多无辜的人。”

　　“我知道。”

　　白岭面露疑惑：“这样，您也帮我？我应当是个恶人吧？”

　　“我会。你是你，我是我，我会遵守我的承诺，你也会按照你的计划继续走下去。”秦英眉眼微微下垂，嘴角露出浅浅的弧度，“没有人能够评判他人。恶人？如果你说的恶人是手中沾满鲜血的人的话，我也是。不是所有杀人凶手我都有资格对他执行死刑，你也是。杀戮是我最不愿意见的，但往往只有杀戮才能赢得未来。”

　　“您真的是很令人敬仰的人。”

　　很奇怪，白岭身上明明沾满鲜血的腥臭，但他的眼睛是清澈的，他的神情是真挚的……连话语都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与直白。

　　秦英面对他的注视自惭形秽，他摇摇头：“我不是。”

　　“我很抱歉，之前好像与令徒有些误会。”

　　秦英笑容又柔软了些：“你做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

　　“那就没有任何事。”

　　“此次从您这离开我将会南下，去杀了久德，再去杀荓翳。然后找到黎寂，杀了他。我会肃清魔道，寻到魔尊，铲除一切的根源。我需要您的支持，江湖上都在通缉我。但您也应该清楚，血腥不仅存在魔道。正道，乃至整个武林，甚至整座国家，都会留下我剑刃的痕迹。”

　　“我会动用一切势力，让整个正道武林归顺于你。”

　　“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黎寂那把刀。

　　“我在魔道势力很弱，但我可以保证那位令你最忌惮的存在不会在你到来他面前之前插手。你知道的。在你们针锋相对之时我自会回避。”

　　“这就够了。”

　　“我很想说一句‘你杀不掉的’，但我知道那一天终会来临，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他已经推演了无数种情形，但一切的结局都指向那一种，他一笑，“祝你早日实现梦想。”

　　新的世界将在你的手中缔造。

　　“愿我们后会有期。”

　　白岭只身前来又兀自离去。

　　秦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年轻的生命，同样的白衣……其实不必的，因为这件事动用山主令。他本就不会插手，因为他早已预见了结局。

　　“我恨你……我爱你……”

　　同一个人，同一份心。我从未过问并不代表我从未在意，破镜重圆，真的圆得过来吗？衣服撕裂又补上，还是曾经那一件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既碎了，又有什么价值呢？碎玉与瓦片又有什么分别呢？

　　错了、错了。

　　玉本身与瓦就没有区别，有区别的是以不同态度对待它们的我们。

　　我只要你安康，你是玉是瓦根本是无所谓的。因此，就算我无数次的计算到结局，我依旧会拼尽全力，为你挣扎出另一个未来。

　　你说你的生命是烂在地里的腐尸，但我的生命却是你用你那所谓臭烂的身体从地府中偷来的。

　　我不是圣人。

　　*注：此处引用并非原意，仅做字面意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比喻宁为正义事业而牺牲，也不苟且偷生。（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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