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锦年

　　酒至三巡，开始有人不胜酒力，醉倒在席间。婢女本要给段锦斟酒，被景麟拦下，将金丝南瓜粥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不少人来给景麟敬酒，景麟也是毫不推辞，推杯换盏间大壶酒就见了底。
　　闻着景麟身上散发出的浓重酒气，段锦有些担心的看向他。注意到段锦探询的目光，景麟对他笑了笑“不打紧。”虽然在酒力的作用下，他的脸有些发红，可眼底那片清明却始终不曾消去。
　　正当段锦以为千灯宴就要这么收场时，景麟却突然对他说“走了，正事来了。”随即起身用不胜酒力的借口告罪离席。段锦不知他说的正事是为何事，景麟却示意他跟上自己。
　　“王大人向来好酒量，怎的今日早早离席了？”景麟远远的朝湖边喊了一声，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人有些惊愕的转过头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景副将，年纪大了，喝不动了，出来醒醒酒。”那男子自嘲的笑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看向湖中央的那盏莲花灯。
　　景麟也不再多说什么，站在王大人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看向湖中央。两人僵持了很久很久，终于王大人先败下阵来。
　　“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来找我，应该只是顺路吧？”
　　“嘿嘿，大人既已猜到了，又何苦多问一句呢？”景麟笑出声来，段锦不懂他们之间的机锋，只能在一旁安静听着。
　　“这是…”王大人没再说下去，但段锦也从他语气中听出是在询问自己。
　　“晚辈段锦，见过王大人。”
　　“段家，锦安有名的富户啊，长安锦寸锦寸金的家世，换一个贡士想必不费吹灰之力，何苦又来寻我呢？”王大人有些无奈的说到，会试还未开始，榜上的名额就已被分走了大半。
　　“景麟此番前来并非此意，只是此子师承墨先生，景麟不求大人关照，只求若是有幸考中，他的名字不要被其他世家的纨绔挤了下去。”说罢，景麟也叹了口气。
　　“墨先生？…竟是故人的学生了，我虽人微言轻，想来保下他的能力还是有的。”酒后真情难掩，王大人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若是他们两个看到如今的云朝，又当如何做想啊，是我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后续的话还没说完，景麟就已将他的嘴牢牢捂住。“大人，当心隔墙有耳。”
　　“王大人喝醉了，送大人回府休息吧。”景麟朗声说到，随即吩咐婢女将王大人带下去休息。王大人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婢女慢慢的离开。
　　景麟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当今礼部与世家蛇鼠一窝勾结在一起的情形他早有听闻，王大人因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被处处排挤，十几载不得升迁。
　　段锦本还担心景麟带他来见这位王大人是寻求王大人特别关照，却不曾想景麟竟只是为保他安稳科考，不被世家所害。
　　“谢谢你，麟哥。”段锦明白景麟喝那么多酒，多半也只是掩人耳目，为他们的谈话创造一个可能性。也正是景麟那句隔墙有耳，让段锦清楚了这并不单单是一场上元佳宴，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一切风吹草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在这呆着别乱跑，麟哥酒喝的有些多了。”景麟灌了不少酒，此时有些尿意上涌。嘱咐过段锦，就进了旁边树林里。
　　段锦扒着白玉栏杆，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心里还是不由得想起前几年杜沉安带着他上街看花灯的时候。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要什么杜沉安就给他买什么，段锦走累了，杜沉安就背着他走，如今也不知杜沉安在做什么。
　　“公子好兴致，一个人在此赏月？”段锦猛地回头，却发现是那日差点撞上自己的男子，他着一身玄色，手中一把金扇轻轻晃动。
　　“见过四皇子，先前多有冒犯。”
　　“唉，谈何冒犯，平身便是，没想到你我竟如此有缘，段锦…是个好名字…”
　　四皇子的话令段锦心中一惊，果然被景麟说中了，只是不知四皇子是从何时开始听的。段锦想到这里，手心里不由得泛出冷汗。
　　“怎的，本皇子会吃人？何故如此紧张？”四皇子看着段锦有些紧张的表情，似笑非笑。
　　段锦不知如何作答，四皇子却显得有些失望“本以为是个心思活泛之人，这点小场面就被吓住了？我若是有意阻挠，何故出面点破？”
　　景麟刚从林中走出，就看到了段锦身边站着的人。“怎的次次遇到这个四皇子。”景麟有些懊恼将段锦一人留在原地，就该时时刻刻绑在身边。
　　“末将见过四皇子。”景麟单膝跪地，朝他行了个礼。
　　“免礼吧，今日上元节，本宫也是一时兴起想要来此赏月，未曾想与段公子还挺有缘分。”
　　“时候不早了，末将先行告退，不叨扰四皇子赏这月色了。”说罢，景麟拉着段锦就要离开。
　　“段锦…是个好名字，看在如此有缘的份上，本宫会多留意你的。若是无事，可常来宫里找我。”四皇子不紧不慢的说着，递给段锦一块玉佩。
　　段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求助的看向景麟，却见景麟也是一脸惊愕。
　　“四皇子，这玉佩，恐怕他要不得…”
　　“哦？我与他有缘，我的赏赐，如何要不得？景副将可要好好考虑才是，这玉佩究竟是接得，还是接不得。”四皇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像是毒蛇在为捕捉猎物准备，死死盯着景麟。
　　“多谢四皇子恩赐。”段锦生怕景麟为了他与四皇子闹出不愉快，双手捧着接过那块玉佩。
　　四皇子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退下吧，景副将，今日之事，我还希望你好好考虑。”
　　景麟带着段锦匆匆离开了千灯苑，段锦手里拿着那块玉佩，不知如何处置。
　　“他既给了你，你收着便是。”景麟从未设想过段锦会成为四皇子的拉拢对象，他不想让段锦早早卷入这场一旦选错就可能万劫不复的明争暗斗中。看着景麟紧皱的眉头，段锦忍不住揉了揉他的眉心。
　　“麟哥，别担心了，四皇子没有恶意。”
　　景麟闻言摸摸他的头“麟哥只是不想让你被拉进他们的内斗里，自然希望你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罢了，是福不是祸，走一步看一步罢。”景麟带着段锦走出宫门，谢绝了宫里安排的马车。
　　段锦拉着他的手，夜里的风有些透骨，一阵风吹过，吹的段锦一激灵。
　　景麟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穿上，又仔细系好带子。“走一会罢，一会人多了，就没那么冷了。”段锦跟着景麟，慢离宫中越远，人声慢慢鼎沸起来，此时宫外赏花灯正是火热时分，孩子们提着小巧的花灯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年轻男女蹲在河边，将一盏盏写满美好愿望的花灯顺水放下，富家小姐连着猜中七个灯谜，高兴的挑选着心怡的花灯。
　　段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被他们的笑声感染，心中那块无形的巨石轻了不少。
　　景麟拉着他从人流中穿过，此时，没人在意他是年少成名的景副将，也无人知晓段锦是富甲一方的公子，他们像寻常人家一般，猜着灯谜，和老板讨价还价的要奖品；吃着元宵，段锦还差点被烫到舌头；放花灯，景麟将段锦背起来，好让他把花灯挂到高高的树梢上。
　　“虽不及千灯宴的盛景，麟哥还是想带你来看看。”景麟握着段锦的手，看着一盏盏孔明灯慢慢飞向天空。
　　“是比锦安的灯市还要繁华。”段锦的肯定让景麟心情也好了不少。
　　看到远处一个个孔明灯慢慢飞向满是繁星的夜空，景麟也去买了一个。
　　“你想写什么愿望？”他将孔明灯递给段锦，火光的照射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个单纯的孩子。
　　段锦想了想，写下“平平安安”四个大字，又将灯递给景麟。
　　“你呢，麟哥，我猜，你该写佳偶天成啦！”看着与景麟年纪相仿的男子都已成家立业，段锦也希望他也能遇到一段良缘。
　　景麟脸颊微红，虽未反驳，但提笔写下的却是“家国长宁”四个大字。段锦心下一凛，看向景麟，想起昨晚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景麟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准备点灯了。”
　　“三，二，一”一盏孔明灯缓缓升起，融入长长的灯河当中，段锦仰头看着景麟，只希望乱世不要到来，不然景麟必定会不惜一切践行他“家国长宁”的祈愿。
　　光芒压下涌动的暗流，建辰沐浴在灯华中，仿佛一切都如同之前那样，平和而美好。
　　一盏明灯起，满城灯华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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