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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门5
我小时候坐飞机很兴奋,因为在看Ronald买来给我娱乐的科普读物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一直以来,我们都渴望像鸟儿一样飞翔。飞机突破了我们本身的限制,使我们可以翱翔天际。
能够在广阔的世界里上窜下跳的感觉一定很自由,我憧憬着这句话所谓的“翱翔”。
后来我意识到,那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走向另一个囚笼而已。这更让我明白,我们无法突破本身的限制,只能尽可能地去认识那些我们本不能认识到的事物。
我很不擅长告别。小的时候我看情景剧从不看最后一集,希望漫威系列永远不停止,小说结局的时候总是喜欢草草带过。这无非是因为,我不想使自己显得多愁善感。临别的时候我总是表现得很酷,让对方流着泪说煽情的话。
等我们分开之后,我会抑制不住自己的伤感,好长时间里,我都怀念过去,郁郁寡欢。
跟Ronald分别时亦是如此,他跟我是一种人,想表现得很酷。但他还是会用一种担忧的神色目送你,直到你消失在他的视线。
我在飞机上,用眼罩蒙着眼睛,仰头作出睡觉的模样。后妈坐在身旁,一会儿叫服务生提供葡萄酒,一会儿又看起电视剧。她永远那么有精力。那时是我对Ronald思念最深的十几个小时,我多想让飞机掉头回剑桥机场。
也许华睿洲是对的,有时候我们真的是自我意志的囚徒。
我来到中国的前两周一直住在酒店,足不出户。后妈去了贸易中心,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她给我买了许多短裤短袖和一套乐高玩具。看得出,她很快乐。失眠、水土不服和食欲不振都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就是个乐天派。
父亲在学校附近的山区租了小别墅,我和后妈住了进去。她看到邻居家的花园很漂亮,特别向往打理花花草草的日子,尝试着别墅门口的草坪上种树,结果她土挖得不够深,小树苗干死了。
她决定带着昂贵的葡萄酒上门造访。
看吧,我就说她有用不完的精力。
我以为华睿洲服刑时期会跟他之前有区别,但很遗憾,他基本丝毫没变。见到他那一刻,就像我在他家城堡一样大房子里的第一面——新奇又陌生。
华睿洲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回答:“我当然得回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你穿囚服也人模狗样的。”
华睿洲被我的俏皮话逗笑了,“你别说,我可是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经过这么久的努力钻研,我知道我为什么被逮了。”
“为什么?”
“坏事还是得拉着你一起干。”华睿洲抬了抬头,目光无端锐利起来。
我没有回答。
“孩子出生了?”
华睿洲的问题令我困惑。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困惑,“许再新觉得她能瞒得过我,但你也这么觉得未免也太离谱了。”
我无言,他永远说得对,我从未听他说过一句不中肯的话。
“上次听沈周说,许再新打算叫他许安时。”
“我想是出自庄子的典故。”
华睿洲说得没错,确实是出自庄子的《养生主》。
我耸肩,“反正这个孩子跟你是划清界限了。”
华睿洲并不认同:“那孩子体内继承了我一半基因,他的身体里住着我的灵魂,总有一天,他不满足于与愚蠢为伍,并且意识到从他父亲这里能学到更多。”
也许吧。但这只是个猜测,还不能成为事实。
“这样说似乎武断了些。”
“你还是不明白啊,还是说你根本没去看我给你推荐的书?”
“我看了,看的还是德文原版,但那只是一本书而已。”
华睿洲微虚双目,他这表情罕见地真诚,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齐英。”
看起来,华睿洲始终是那个坚信自己所信,从未动摇的人。而我恰恰相反,我有信任无能症,我不能轻易相信人,书是人创造的符号集合,我更无法相信。
我已经严重到甚至不能够选择性的相信。我已经生活在怀疑中,怀疑人,怀疑事,怀疑自己。
我还是干不成大事。
无怪乎华睿洲指责我,我曾经向他许下灿烂伟大的理想,却无心坚持到最后。我现在只是个一事无成,贫寒孤苦的烟鬼,谁知道会曝尸何处,对于我来说,一点小小的责任都可能是千斤之顶。
我改变了我自己,背叛了华睿洲的信任。所以即便他身在监狱,心中的牢笼却是为我所造。
我对不起他。
“至少曾经是。”我回答。
我能看见华睿洲有些伤心,最后释然道:“常来看看我,你知道,我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很无聊的。”
我答应了,鬼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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