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林亦时跟着周书烟后面进房子，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沙发，说：“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弄咖啡。”

　　林亦时看她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下青褐色明显，应该是刚起床，他说：“你吃早餐吧，我自己来。”

　　周书烟手一顿，看向他，眼神似乎在问，你确定？

　　“没有冲泡咖啡哦，只能现磨。”她说。

　　“我知道，” 他指了指柜台上的咖啡机：“我会弄。”

　　“行，那你弄吧。” 她把早餐放下，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突然想到什么，扶着门框探头出来，嘴里含着泡沫，说话有点不太清楚：“牛.....奶和椰奶都.....在冰箱，自己拿。”

　　林亦时应声：“好。”

　　周书烟从卫生间出来，满屋子的咖啡味，浓郁诱人，林亦时正坐在柜台前喝咖啡，看她出来，端了杯咖啡放在餐桌上，说：“做了两杯。”

　　周书烟拉开椅子坐下，看了眼咖啡，眉毛一挑，有点惊讶，一个漂亮的白色爱心盖住杯面，底下是奶褐色液体，卖相很好，看着不必咖啡店里的差，想必味道也是不错的。

　　她看向他：“厉害啊你，还会拉花。”

　　林亦时得意洋洋笑了笑，被人夸一下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嗯哼，不然你以为我只会喝？”

　　“没。”

　　林亦时问：“你抄经书啊？”

　　他一进来就看见茶几上堆放着的经书，翻动痕迹明显，不想像摆设。

　　周书烟眼神一愣，眉心动了动，情绪控制不住往下落，半响才回他的话：“嗯，抄经书静心。”

　　林亦时看出来她有点不太自然，听她声音就能听出来，但他抓不准是因为什么，便主动拉开话题：“我以前特别躁动的时候也被我师父关在房间里画图。”

　　周书烟一口一口吃着粥，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纹身？”

　　“初一。”

　　“这么早？”

　　“嗯，我小学的时候学过画画，后面学纹身上手比较快。”

　　周书烟点头：“你还挺多才多艺的嘛。”

　　林亦时还真的跟很多男孩子不一样，在周书烟的印象中，男孩子不是打游戏就是打球，或者抽烟喝酒，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但林亦时会的东西很多，画画，唱歌，足球，羽毛球，咖啡拉花......

　　之前听车敏敏说，他还会玩很多乐器，好像说还在钢琴比赛中拿过奖。

　　林亦时到没觉得怎么样，无所谓道：“还成，有点兴趣就学了。”

　　“想学的话下次可以教你。”

　　周书烟笑笑：“有想法再说。”

　　林亦时买的早餐有点多，海鲜粥，油条，煎饺，还有一笼小笼包，周书烟胃口不大，没吃多少吃不下了，打算收起来放冰箱留着吃午饭。

　　林亦时看见她的动作，抽了一张递给她：“吃饱了？”

　　她接过纸巾：“嗯，吃不下了。”

　　一份粥能吃完就已经够呛了。

　　周书烟问：“你吃吗？不吃我放冰箱了啊。”

　　“吃。” 林亦时二话不说把剩下的食物全拿过来，撕开筷子低头就吃。

　　林亦时吃东西没什么动静，但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把煎饺和小笼包给吃完了，抽了张纸巾擦嘴，自觉把包装袋子收拾好，坐回椅子上喝咖啡，两人面对干坐着喝咖啡，没有任何尴尬窘迫，反倒很舒服放松，阳光从阳台洒进来，在木质地板上形成一条好看的光影，客厅很安静，带着咖啡香的空气中时不时响起勺子和杯沿碰撞声，

　　两人都没有提及昨晚发生的事情，包括表白，消息，还有周书烟的意愿，林亦时给够她时间，不因为自己表明了心意就逼着她做决定，还是和平时一样相处，做他该做的事情，只是平常相处的细节又慢慢拉进两人的距离，给她送早餐，咖啡上的爱心拉花，说教她画画......

　　周书烟活了二十八年，见过很多追求者，别人的，自己的，他们大多攻势强烈，油腔滑调，砸钱财砸礼物，以为自己是上帝，不给人任何考量的时间，秉承着“我都跟你表白了你还不答应我？”或者“你装什么装？老子这么牛逼你都不识货？”的思维。

　　周书烟很反感这种，极其反感，她曾经对这样的人说过一句话，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

　　很少有人能做到林亦时这样，这样没有压迫感的追求，这样尊重女孩的追求，就好像春天的细雨绵绵，细密而长绵，轻缓而坚定，渐渐沁入心田慢慢润滑心灵。

　　咖啡很快见底，周书烟看了眼时间，想着自己还有视频没剪完，随口问他：“你要现在走吗？”

　　可话一说出就有点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赶人走。

　　林亦时眼神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勾唇笑笑：“怎么着？赶客啊？”

　　“不是。” 她赶紧否认，“你要是有事要忙的话，那就不耽误你时间。”

　　林亦时看向她，漆黑透亮的眼眸像是在传达着什么，慢慢瓦解着她，他问：“我能不走吗？”

　　“可以啊。” 她没什么好不同意的，说：“你想看电影吗？我书房里有投影仪。”

　　“行。”

　　*
　　家里书房不朝阳，房间里挺暗的，一推门进去，一股陈旧的书味窜进鼻子，但不刺鼻，有点像学校里的老图书馆，房间很大，一张软沙发，一张书桌，一个投影和幕布，两个大高柜子，柜子被一本本书填充得满满当当，书籍全部按高低整整齐齐摆列好，旁边还放着不少奖状证书，从初中到大学，还有现在出来工作获得的荣誉。

　　周书烟有个习惯，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的时候，都喜欢放个电影或者放个音乐，所以才会把投影仪搬到书房，以前车敏敏总是不理解她这种怪癖好，说学习就该安安静静，但她反倒觉得学习的时候耳边有点声音比较有氛围，能让自己更加投入，其实这也跟她从小长大环境有关系，小时候家里开饭店，不可能有安静的学习环境，周书烟只能逼着自己在锅碗瓢盆和吆喝叫唤声交错学习，有时候可能还会被叫过去帮个工，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种习惯。

　　周书烟拿着电脑进来的时候，林亦时还在看她的书架，两只手搭在后背，眼里满是好奇和惊羡，说实话，这种阵仗他还只在外婆家见过，柜子里装满了郑医生的专业书，他和姐姐学习都不是很好，书都是看一本丢一本，也没什么关于学习上的奖状，自然不像周书烟这样从初中的书到现在还留着。

　　周书烟叫了他一声：“你想看什么片子？”

　　“都可以，你挑。” 他转身看向她，“你的书好多啊。”

　　周书烟挑了个片子，随口应声：“对啊，我都舍不得卖。”

　　很多人高考结束后都会选择把书卖掉，但周书烟舍不得，很大程度上来说，这些书陪她走过很多昏暗的日子，见证过她无数崩溃的时刻，甚至某本书里还滴落着她的眼泪，她是舍不得的。

　　周书烟打开投影仪，说了句：“我现在还经常翻书看呢。”

　　林亦时没多意外，点点头说：“我知道，清姐和我说你是班里最认真努力学习的学生。”

　　林清文用的是认真努力，不是勤奋，周书烟算不上一个静心学习的标准好学生，她可以连续周一至周六早上五点半起晚上十二点半睡，只为了背书做题；也可以为了看一本小说追一部电视剧熬一个周六晚上的夜，她也从不标榜自己有多勤奋，因为比她花时间在学习上的大有人在，但她也不懒惰，上课不打瞌睡不开小差，作业认认真真按时完成，会自己找多的题目写，她珍惜好利用好学习的每一分钟，用提高效率来超过别人比她多用的时间。

　　周书烟深知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天分不算很高，毅力也不算很强，很少能一直坚持做一件事，这么多年唯一坚持的事情就是读书。

　　她打开投影仪，白色幕布上出现画面，随之而来的是电影开始的声音，她看向林亦时，说了句：“读书学习很重要。”

　　对于周书烟这种普通家庭出来的姑娘来说，读书学习就是最好的出路。

　　读书学习对她人生的意义太重大了，她的三观和她的格局一直在随着知识含量不断提升。

　　读了初中，她明白原来女人生男生女是由男人精子决定的，传统思想中对女人生不出儿子的批判全是谬论；读了高中，她才知道公办学校老师领的每一分工资都是他们这些纳税人给的，学生不亏欠老师任何东西，那些黑心老师也没有资格要求学生给予任何金钱上的回报；读了大学，她越来越明白原来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没有男人她也可以过的很好，明白人只活这一次，做自己想做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周书烟初中辍学，那她会怎么样？

　　年纪轻轻未婚先育，无法逃脱家庭捆绑，屈辱遭受家暴出轨，这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存在这么多自己意识以外的东西。

　　富人可以用钱财观看世界，穷人可以靠读书认识世界。

　　她一直对当初努力读书的自己心怀感恩，就算她被嘲讽最严重的时候，她也没有质疑过自己。

　　错的不是没有背景后台的小镇做题家，烂的是那些明目张胆的根深蒂固的吃人血肉的“社会潜规则”。

　　林亦时因为她的话微怔，垂下眼眸，盯着地面，声音暗哑：“你找男朋友会考虑学历吗？”

　　林亦时一直知道周书烟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明确自己的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学业这条路上走的很好，获得的奖项荣誉是可以堆起来的程度。

　　可他没有，他从读书以来就一直成绩平平，唯一一次超常发挥还是在中考，后来就没进过年纪大榜，纯纯的吊尾生，大学也没考到，出国读了一半就回来入伍，考了军校也没怎么认真读书，文化课不好好上，每天就想着提升体能，只要其他不挂科就行。

　　说实话，林亦时面对如此优秀的周书烟，看着满书屋的成绩荣誉，他心底竟然不由地泛起自卑感，对自己的学历自卑，也有点后悔，后悔当初不学无术的自己。

　　他很少会因为过去的事情伤神遗憾，这是第一次，因为周书烟。

　　“林亦时，”她喊了声他的名字，眼睛盯着电影里出现的人物，声音轻轻的：“学历不是一切，但人品是。”

　　她停顿了一下，抿抿唇，想好说辞：“放开一切说，你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学历确实是第一评判标准，但很幸运的是，我是先认识了你的人品。”

　　她扭头看他，声音严肃：“再说了，军校很难考的，多少人都考不上的。”

　　“别妄自菲薄，你很好的。”

　　林亦时抬起头，扯了扯嘴角，声音还是有点莫名的哑：“这是你发的好人卡吗？”

　　“我从来不给别人发好人卡。”

　　“我说你好那就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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