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儿

　　要选班级之最的话，别的尚有争议，但懒惰之最毫无疑议，非季雨涛莫属。

　　懒得背书包：除了刚转学来那会，背个瘪瘪的灰秃秃的包，这两年来除了随身穿戴的衣服，再无其它。课桌干净得如被狗舔过一样，更遑论听课写字了。

　　懒得说话：任老师唾沫星子横飞，任同学问东问西，就是一言不发，要不是眼眸还能间或一轮，大家都以为是木乃伊或雕像喽。

　　四勤不勤五谷不分：学校三令五申学生不能骑电动东，他照旧；别人劳动他站着或坐着；眼操睡觉，间操也睡觉，课上睡觉，课下也睡觉。如娘胎里的娃，睡就是一切活计。

　　说五谷不分似乎有点不公，毕竟现在能分清五谷的孩子凤毛麟角，也不缺他一个。奇葩的是他连柳树和杨树也分不清，当然他可不是弱智。

　　总之，他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硬生生地由小胖子睡成大胖子。

　　要不是有不得不解决的生理需求，估计他会一睡不起，直接冬眠。

　　二年来，大家都习惯了身边有一只随眠的“大熊猫”，哪节课不听到他几声呼噜都不习惯了。

　　假使单单是这样，各取所需也算和谐，让季雨涛苦恼的是语文课总睡不消停，断人睡眠如谋财害命呀。

　　没有书本笔不要紧，赵安然上课除了挟着教案之类的，还有一撂给季雨涛准备的家什，有书有本有笔。

　　掀起季雨涛的大胖脸，用手敲敲桌上的书本，“擦擦汗喇子，上课了。”

　　季雨涛可不管，只要赵安然不薅着脖颈决不抬头，每节课都上演N次。季雨涛的美梦支离破碎，“这老师纯有病呀，我又不扰乱课堂，但求一睡，又没用你家的桌子，没吃你家的米……”

　　一段时间下来，赵安然妥协了，每节课写一页字，达到要求就可以睡。这样季雨涛欣然接受，十分钟完成三十分钟睡觉也不错。

　　为嘛上初三后，这一待遇就没有了，赵安然故态重演，恨得他诅咒：让赵安然喝水噎死，出门让车撞死……。

　　总被人骂会坏运气，总被人诅咒会倒霉。某一日，白行简郑重宣布由四班语文老师代课，赵安然因脑梗住院了，还挺严重，已转至市里。

　　季雨涛别提多畅快，心舒展到说不出的大，终于能安安稳稳睡觉了。真希望她直接病死得了。

　　孙浩宇魁梧帅气，说话幽默，三句话中有两句话都在讲故事，季雨涛关闭冬眠模式，时不时地插浑打科，每节课过得快乐无比。就这样人家一节课就能讲完一篇课文，作业都是自己看。上课快活，回家也快活，于是大部分同学都祈祷赵安然多住几天院。只是苦了黄雨萌这些学习的孩子，说说字词段意，一篇文章就结束了，一点难度没有，一点拓展没有，一点针对中考的内容没有，仿佛一下子堕落到九岁孩童的智力。

　　一天两天三四天，一周过去了，赵安然没回来，两周过去了，赵安然咋还没回来，黄雨萌都快急哭了，再这么下去，语文就废了。

　　着急的不只黄雨萌，连季雨涛都问了，“白老师，语文老师啥时回来？我以后尽量不气她了……”

　　第三周周一，赵安然回来了，王婷呀，付嘉呀一帮小丫头搂着老师痛哭，那鼻涕眼泪，连最邋遢的李小树都嫌弃。

　　人家住院都住瘦了，老师你也没啥变化呀，人家去旅个游都会瘦一圈呀，亏我们这么担心你。王婷心理特不平衡。

　　“孩子们……”赵安然吸吸鼻子，把哽咽咽回去，把涌出的眠泪拘在眼眶，虽激动但形象也得保持呀，“老师都想你们了……住院跟坐牢似的，就在那方寸之地活动……除了用药就是吃饭，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赵安然拍着明显虚垮垮的脸蛋子，那脸颤巍巍的如挂着一小坨肉，一脸生无可恋，“我都胖成这样了，简直没脸见人了，呜呜，所以我拒绝那个精明的小主任的忽悠，马上出院……主要还是担心你们，怕你们不听话不学习，怕你们语文被落下……”

　　季雨涛看见老师脸上那两条小河顺着褶皱流下来，啪啪地滴在讲桌上，“真哭呀，我们又不是你亲儿女，想个什么劲。没你，大家过得更好。”季雨涛不耐地趴桌上，早把自己的那份承诺抛到英国去了。

　　“……季雨涛，你写字了吗？我最担心你了。”果然，躺赢。话题又转到他身上了。

　　季雨涛佯睡，没搭这茬。赵安然停止抽咽，眼神由热切到失望，唇抖了半天，终究一句话没说。

　　“我先领大家把这两周课文里涉及到的中考知识点复习一遍，下节再讲新课。”赵安然示意姜铭宇把她带给大家的小礼物发下去，一边翻书准备授课。

　　本来孔小哲以为这节课说说话唠唠嗑也就过去了，居然还讲课，真是病得轻了。他啪地一下将姜铭宇刚发的二条牛肉干扔在地上，“黑黢黢的，连狗都不吃……打发要饭的呢。”乜斜着一对小眼，明晃晃地挑衅。

　　正嚼着牛肉干的许佳鹏，又懵又愣，“咋了？不吃？给我呀，这多暴殄天物呀。”边发出使劲咀嚼的声音边飞速地捡起孔小哲扔的牛肉干，还不忘冲孔小哲扮个鬼脸。

　　赵安然就那么杵在那，如秋树上最后一片枫叶，羞红得彻底，破碎伶仃地荡在凉嗖嗖的风中，竟似忘了反驳。

　　大家瞪视孔小哲，如果眼神能杀人，孔小哲己死了几十次。

　　一向不嫌热闹大的邹小凡，扯过干巴巴的孔小哲，一把抡到走廊。

　　班级一片死寂。

　　“呀，老师……”姜铭宇指着趴在讲桌上的赵安然，她双手抱头，似万分痛苦。

　　赵安然看着无数个脑袋在摇晃，晃得自己没了意识。

　　穷困的、自尊的、奋斗的赵安然兢兢业业了半辈子，差点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正应了谁的一句话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

　　赵安然小时受苦，大时成婚又被抛弃，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又处处叛逆，只剩下工作。出色的工作成果是她最后的骄傲。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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