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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天台
高中生义工愣了下,随后,刚刚积蓄的怒气就像气球被戳破般,一下子消散了。
又听到轮椅上的病人说,“这是公共事务,不要用私人意气的方式去处理。
“如果明天我还留在这里,我会去向医院管理方揭发这件事。”
从来没有人教他用这种方法去做事。但高中生义工一听就觉得,对方说得很对。
他暗暗想,可能是因为这位病人的气势和语言风格实在太像数学老师了吧,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懂,但莫名令人信服。
之后高中生义工才提起了警惕,“如果明天我还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打算去哪?病人还有深夜离院的计划不成?
高中生义工半点也不敢马虎,立刻问,“你住在哪个病房?还想去哪里走走?”
病人给出了十分坦诚的回答,“我住在骨科4号病房。因为对《病人守则》很感兴趣,想趁夜里看看守则中提过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去了。
“能陪我去天台走走吗?”病人提出请求,“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会在之后返回自己的病房。”
高中生义工有些犹豫地捏了捏轮椅的手横杠。
这套说辞听上去很合情理。他不太愿意拒绝眼前这位病人。如果病人想要寻短见呢?他应该能够轻易地阻止一位腿脚不便得靠轮椅行动的病人。
他低头看了看这位病人的发顶,和不算强壮的肩颈,很快做出了决定,“好吧,我陪你去天台看看。”
【……真的吗?】
【你不记得上次发生什么了吗?】
黑野编辑闭了闭眼,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鹰之助”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进,应该也没有发现他刚刚的异常。
与CT机里的经历不同,刚刚匣子的声音非常清晰,就像是在他耳边发声的。
黑野编辑看不到匣子的本体隐藏在哪,无法在不惊动“鹰之助”的条件下答话。匣子也只丢下了这一句简短的问话,不等回答就再度陷入沉寂。
这种体验,比先前任何一次有来有回的对话,都要更像是幻听的症状。
是因为到了深夜,胶囊的药效过去了吗?
“鹰之助”已经推着轮椅来到了电梯口,电梯门叮的一声停在两人面前,再次袒露其空荡荡的内在。
“鹰之助”笑着重复刚刚听到的《病人守则》内容,“不能独自乘梯,两个人就可以了吧?”
他按下了顶层的按键。
“是的。”黑野编辑说,“今天晚上,最好还是尽量遵守《病人守则》的内容。”
“鹰之助”好奇地问,“为了站在小患者的立场上,体验这种感受?”他的确很有做义工的才能。
“不,为了安全。”黑野编辑回答。
他可以溯源创作者的生活经验,还原那些规则在现实世界中的本来面貌。但是,这里极可能不是现实世界。
没有人能保证,孩童们的胡思乱想不会在这个镜像世界中成真。那些原本能用成年人的理性逻辑去看待的规则,在这里,或许会以一种孩童幻想中的超自然的姿态来实现。
“关于《病人守则》,其中还有一些我不太清楚的规则,或许需要你用你的经验来帮忙解答。”黑野编辑提出。
“首先,我想要确认,儿科病房的护士们有时候会使用粉红色的药盒来配送药物,是吗?”
“鹰之助”看起来很荣幸能参与这个话题,“是的,草莓兔药盒就是粉红色的。
“有些孩子们会把特定的吉祥物当成自己的朋友,如果是朋友拿来的药,再苦也肯吃了”
“果然如此。”
黑野编辑在白天时就想到了这个。
“病人要乖乖吃药。每天早晨,护士会将送来的药物装在粉红色药盒里。
“如果是药盒是其他颜色,会发生坏事。
“将粉红色药盒摇晃三下再打开,吃完会获得好运。”
——《病人守则》
这就说得通了。小患者会特别注意拿对自己喜欢的吉祥物药盒,如果药盒被护士弄错成其他颜色,要么是在孩子的喜好上粗心,要么就根本是拿错药物了,这当然是坏事。
而且,孩子会对自己喜欢的专属药盒寄予特别的仪式和好运期许,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他又问,“儿科的护士站里有彩色的灯吗?”
“鹰之助”想了想,“护士站有吉祥物的小座灯,草莓兔是红色的,蜜瓜象是绿色的。但灯座只有一个,不用的那个会被拿去轮流充电。”
所以这就是护士台灯光颜色变化的秘密。
不同的座灯可能对应着不同护士的喜好。孩子也会有喜欢和讨厌的护士,遇到喜欢的护士会想要留下来接受照顾,遇到态度冷淡或讨厌的,大概宁愿回病房自行忍耐孤独。
至于没看到护士站的情况,那大概就真是走错方向,得立刻回头了。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孩子要忍耐孤独的情况呢?是个例?还是普遍性的?
“我听说儿科的病房都是鼓励让家长留宿陪同的。”黑野编辑还记得白天里鹰之助告诉自己的信息。
“是啊,小孩子们肯定是离不开家人的。”
“鹰之助”点点头说,“医护人员再热情亲切,也比不上他们最信赖的父母吧?”
“你们夜间管理病人,会管理家长的外出情况吗?”
黑野编辑不认为大多数父母会将儿童独自留在病房,但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偶尔也是会有的。
“这个……大概没有吧。”“鹰之助”面露苦色,“他们非说有重要事情要暂时离开的话,我们也顶多是劝导,不能强行限制健康成年人的行动自由啊。”
也就是说,的确会出现“病房里的别人消失了”的情况。
“你见过这样的事情。”黑野编辑从“鹰之助”的神情中得出肯定的答案,“《病人守则》的创作者,应该是认识你的。
“这个孩子有时候会为了寻找走开的父母而在晚上出来游荡,有时还会迷路,但一定曾见过你,至少从你这里得到过两次以上的帮助。”
“鹰之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黑野编辑继续追问。
“他,或者她不高,可能不到你身高的一半。
“你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吗?”
“是小寿穗吧。”
“鹰之助”犹豫着说出一个名字,“我也不确定啦。”
黑野编辑立刻问,“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如果能直接见到创作者的话,那么去天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
但事情果然没有那么顺利。
“鹰之助”摇摇头,“她已经不在这家医院了。”
黑野编辑皱眉追问,“去哪了?”
他希望不要是那个最坏的消息。
“鹰之助”有些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奇怪,好像想不起来了。”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
这一次,电梯似乎运行得特别久,仿佛是在有意等待他们完成这段谈话,又或是电梯带着他们上升得特别高。
从顶楼到天台还有一层楼梯,好在楼梯中间设有辅助坡道。坡有些陡,大概是为了方便搬运杂物而设计的,没有考虑轮椅的使用需求。
好在这种体力上的考验对鹰之助来说不算什么。
白天里鹰之助已经带着黑野编辑的轮椅爬过一回了。高中生义工做同样的活计也不怎么费劲。
在路过楼梯中间平台时,黑野编辑特意提醒了一声,“不要踩到那盆绿植的影子。”
这也是尚未厘清的一条规则。
很难说清那盆绿植到底寄托了孩子怎样的想象,又或是有什么特殊的民俗禁忌。但为了安全,最好还是不要违反规则。
“鹰之助”轻轻松松地绕了过去。
就在只剩最后半层楼梯,眼看着天台的铁门近在咫尺的时候,黑野编辑再次听到了匣子的叹息,【你真的要去吗?那里很危险。】
闭眼也依旧找不到匣子的本体。
“说清楚。为什么危险?”黑野编辑的语气很冷淡。
“鹰之助”愣愣地答了一声,“啊?”
【我离开的时候弄清楚了一些事情。】匣子的声音听上去很阴郁,【久世寿穗就是死在天台上的。】
久世寿穗……黑野编辑立刻意识到,这就是《病人守则》理论上的创作者。
创作者已经去世了?
那么眼前这个世界为何仍旧存在?
不,想想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那些伟大作品吧,作品世界从来就不会因为作者的离世而消失。
但作者的死亡对这种小世界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会带来怎样复杂诡秘的变化?
眼前的迹象尚不足以推断。
匣子的评价是【危险】,有什么依据?是否可信?
黑野编辑此刻飞速分析着新得到的信息,一些杂乱的想法也掠过。
“鹰之助”并不知道久世寿穗的死亡。白日在天台上遇到的女孩子也姓久世。
匣子似乎愿意透露更多信息。
“她是怎么死的?”他继续提问。
“你究竟在说什么?”
“鹰之助”不安起来,将黑野编辑的轮椅停在了天台门口,却不急于去开门,而是先弯腰去查看病人的状态。
【那是比八濑广重事件还要丑恶黑暗的,被这家医院全力以赴掩盖的丑闻。】
【前任院长罹患了不治之症。他能够从容地劝患者与病魔搏斗,自己却无法忍耐病痛的折磨,无法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决定自杀,却又不肯孤独赴死。】
黑野编辑紧紧地拧起了眉,差不多猜到了后续的发展。
【他嫉妒孩子们鲜活与青春的生命,以组织天文观测活动为名,带着几个为他喜爱的住院的孩子们来到了天台顶,在最接近天国的地方,将孩子们一个个从天台上丢了下去。】
匣子用几乎咬牙切齿的语调,慢慢描述当时的情景。
【有些孩子不肯就范,拼命挣扎,就被他抓住往栏杆上重重地砸,鲜血直流,将栏杆都染成了红色。】
【……寿穗,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这就是规则转变的原因。
“如果在天台顶看到了流星,能很快病愈出院。”
“如果天台栏杆是红色的,请不要靠近,立刻转身逃离。”
——《病人守则》
这条规则是用作者的生命改写的。
从活着的期盼许愿,变成了死后的警告提醒。
但是,黑野编辑仍有疑问,他必须要上天台。
“……你身体不舒服吗?”
“鹰之助”正看着病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黑野编辑抬头对“鹰之助”说,“带我去天台吹吹风吧。”
【你还要去!?】
那个声音几乎是尖叫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匣子的气度了。
匣子会嘲讽,会示弱,会纠缠,会怂恿,会故意出馊主意诱导编辑犯错,好等着看编辑的笑话,但匣子很在乎自身的形象,也从来都不会真正表现得软弱无能。
黑野编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匣子变得不像匣子了。
最早的话,大概是从上次离开天台之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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