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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
四下瞅了瞅,没见着白皮怪物,她心下一松,找到已被盖上白布的展傲风,城中看来真缺人得厉害,将军尸首连个看守的小兵都没有,还得她劳心费力地亲自把人拖到行医馆。
“先治治看,要是命大或许还没凉透,若已然归西了就当我没说。”她草草吩咐一句,便匆匆走了,甚至未听医者的宣判。
展清风过去常说:“尽人事,听天命。人事已尽,即是问心无愧,如此足矣。”
霁月重新上到城楼,眼下突厥主力仍然未至,守城官兵们在校尉带领下,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敌军整齐列开的方阵早被冲散成一个个小圆圈,像暴雨天荷塘上的涟漪。可惜她知道,涟漪之下藏着随时可能翻涌而至的巨浪。
“你又来做什么?”先前跟她打过照面的校尉见了她,面色不虞。
“我来尽人事,助你们退敌。”
“刘副将话说得委婉,我老李却不介意直白些,这儿不欢迎你。若非将军对你礼让有加,你这颗头早不知已落了几次地。”
“阁下身居校尉之职,说话前也当学会审时度势,能让展傲风礼让三分,我自有我的本事,心中芥蒂与城中安危孰轻孰重,还望阁下好生掂量一番。若实在不愿留我,也好,反正我也不怎么想同小肚鸡肠、毫无气度之人共事。”
霁月把话撂下,转身便走,倒真不是欲擒故纵,只是她自认一日之内贱已然犯得足够多,无意再自讨没趣,闲的么?
“姑娘留步——”身后李校尉急忙唤住她,赔礼道:“先前多有得罪,我等尚无能为力之事委实怨不得你。姑娘能不计前嫌,甘愿于危局中留下相助,在下铭感于怀,自愧不如。”
“不必,说了只是‘尽人事’,所求唯一个问心无愧,今日或生或死或胜或败,皆无需任何人承我的情。”说完这句,霁月没再废话,当即走到城楼边缘加入了战斗。
过了也不知有没有半个时辰,她星眸微眯,敏锐捕捉到天地交界处第一线涌现的敌军。紧接着,突厥兵马连成的长线越来越宽,乌云般疾速席卷而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朔措城顶着过分悬殊的兵力压力与前期城门不闭造成的士气打击,在死撑三个时辰后已呈将破之象,而五郡援军仍迟迟未至。
霁月胡乱抹了把眼睛,于汗水与血水中浸了小半日,她只觉双目酸涩难当,随时可能罢工。
其实突厥主力刚到的半个时辰里,她就从茫茫人潮血海中寻到了队伍前列一直发号施令的首领,可惜相距过远,饶是她尝试将一点朱砂变换了各种角度,却总会打进队伍前路小兵们的身体中,如此,障碍太多,终是未能成事。
忆起战前在沙盘室听到的部署,她掂量着眼下局势已至出下下策之时,快步下了城楼,半路捡了身突厥小兵的衣裳混在刘副将所带队的队末。
当时室内三人中最年轻的那名将领到底未能荣获壮烈成仁的机会,端着要哭不哭的神情抽搐着脸蛋儿,左掌掩右拳相抱,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咬咬牙,转身向城楼奔去。
肩上犹负着使命的人,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刘副将在每位将士右臂上皆系了截红绸,以免为城楼上自己人所误伤。走到霁月身前,他略顿了顿,却终是只字未言,只拿饱含深意的目光多瞧了她一眼。
“将士们,我们此番杀进敌阵,一为乱其阵脚,给楼上兄弟们可乘之机;二则争取深入敌营,斩下他们首领的头颅。由此我等须互为彼此之盾、相互掩护,方有机会成事。出发前有句话我仍需告知诸位,但想必大家心里也清楚,无论功成与否,我们都绝无可能活着回来,趁现在还来得及,有要退出的么?”
“誓与朔措共存亡!”
两队将士嘹亮的口号声中,霁月不合时宜地走了个神:古往今来,这座坐落西北的边陲小城不知经受过多少战乱,她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百年前或许都曾流淌过先烈的血肉,埋葬着英雄的肝胆,纵建起屋舍、植满鲜花,一抔黄土却掩不尽昔年悍勇。
今时她身负一点朱砂绝学,手持无咎剑,歌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一言一行中皆带着展清风的影子;而朔措城万千兵将平静等待牺牲的肃容里,竭力战至最后一刻的嶙嶙傲骨中,也无一不镌刻着地底烈士的英魂。
所谓传承大抵如此,风流虽有散时,青史却永添新章……
“吱呀——”声打断她的思绪,再抬眼,左右侧门已缓缓打开两条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
霁月瞅准时机,猛夹了下马腹,边从队尾疾驰到队首,边暗暗将全身气息汇入膻中。她第一个冲出,高声喝道:“跟紧我!”
漫天飞沙席卷,迷得人难以睁眼。她所经之地,突厥兵士均不得不仓皇避让。展清风临终前的那招“孤注”被她学了来,命运没给她怀才不遇的机会,区区三月有余便派上了用场。
霁月眼中已有鲜血溢出,穿过茫茫血雾,她死命盯紧突厥首领所在的方向策马狂奔。
展傲风说“命如草芥”,但那又如何?西北的尘暴能杀人,溪流入海或可啸上九天,蝼蚁之穴能溃千里长堤……乾坤未定,她凭什么认输?
她衣衫猎猎狂舞,鬓发凌乱纷飞,浑身上下每处毛孔都在渗血,整个人泛着鬼魅的鲜艳,似极了开至极盛行将飘零的红玫瑰。
二十米。
十米。
最后五米……
眼见距离已然够近,霁月唇角冷冷勾起,右手发力将一粒沙精准打进敌军首领的太阳穴,同时左手掷出无咎不偏不倚贯穿了他的心脏。
空中浮尘落地,敌军一涌而上,万剑穿胸,血流数米,她强行吊起的那口气散入半空,平添一抹绮丽的猩红。
三春已暮,花……从风。
霁月滚落在地,气息奄奄,竭力朝身后一瞥,方才随她一同出来的人不知何时竟都不见了。
耳侧似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眯起双眸费力地去瞧,却是一块染满血的红绸。
她茫然打量四周,只见一断了右臂的将士,正以仅剩的左臂拼命朝那红绸飘走的方向爬着,他后胸还插着一柄矛。
他们这些人,生时无人问,死后无人闻,穿着敌人的战袍,死在敌军阵中,臂上红绸已是为国为民捐躯的唯一凭证了。
思及此,霁月艰难地挪至他身侧,解下自己臂上红绸递到了他手中。那名将士用力将其攥紧,布满血迹污渍的眼眶涌出清澈泪水,而后瞳仁便渐渐失了焦。
有人叹惋“黄尘老尽英雄”,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君且视古往今来,沙场之上,肆虐的寒风不知吹凉了多少少年人的忠骨。
山河寸寸埋肝胆,英雄未老葬黄尘。
霁月默然半晌,也学着他的模样抱紧无咎的剑鞘,慢慢阖上了眼。
都说人死前种种过往会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过一遭,她不知冥灵如何,却唯恐这种时刻还要由冥界的七百年不堪岁月争前恐后来污一遍自己的眼。
幸而意识的最后,她只是回到了展清风许诺等她回来的那天,他依旧是老样子,眉目间三分温和七分疏狂,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想到或许即将又可跟他碰面,她轻轻一笑,无声喃喃了句什么,随即陷入沉眠。
“小师父,你失的约,我替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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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第一part结束咯~
有满意的地方,也有很多自知不足却不知如何改进的片段。
希望之后能越写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