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逃离指南［无限］

　　宿舍楼三楼走廊内，对话声空旷寥阔。

　　北渚去开305的门，何召予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先前带他们上来的女人不知何时飘走了。

　　杨旭有样学样，跟着四下观望，视线触及到斜对面墙壁正对着的镜框时，好奇心驱使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不足半米时，被一阵发霉的味道生生止住了脚步。

　　犹豫了几秒，他上下嘴唇碰了一下，肚里的话几欲泻出。
　　这时，305隔壁门前，一撇冷而幽深的眸光扫了过去，杨旭嘴里的话化作了空气。

　　江沅拿着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几下，余光扫向倚墙而立的人。
　　楚礼的拇指与食指摩挲着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一截银链，环环相扣，在寂暗中闪着细碎的光。
　　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那脆弱的碎光很耀目，江沅眯细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楚礼侧目回望，揶揄道：“那小孩，挺有意思。”
　　他懒懒散散地直起身子，随意地将那条银链缠在腕间。

　　江沅瞥了一眼蔫巴巴的杨旭，眉目疏阔，“换个对象套近乎。”
　　杨旭：“啊？”
　　他打眼看向走廊逐渐熄灭的灯，“比如你那位已经锁死门的室友。”

　　杨旭呆愣了一瞬，急速眨了几下眼，好像有点不能相信那位素未谋面的室友竟然如此绝情。

　　话音落下，天花板中间的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两头依次灭掉。

　　接着，楼梯口的喇叭里传来通知，声音听起来来自那位消失的女人：“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八分，离就寝时间还有两分钟，请各位同学遵守纪律，回到自己的寝室。”

　　“提醒：1.请务必在就寝时间到之前锁好门。

　　2. 严禁互相串宿。

　　3. 就寝期间听见任何声音，请不要理会。

　　4.如果你发现自己周围没有人，请相信自己的判断，你不在现实世界。

　　5.如果你发现你的同学消失，请立即去一楼宿管处告知宿管。如果宿管不在，请拨打宿管室的电话，电话机有留言功能，可以留下你的讯息。

　　　6.以上规……则……。”

　　女人的声音说着说着变得微弱异常，有气无力，到最后，喇叭里只传来了三个字，熟悉的电流声紧随其后。

　　难怪这里除了他们，便如此安静。一路走来，几乎每间房门都紧闭着。
　　所有入住的人，都乖觉地遵守校规，甚至提前锁好了门，似乎真的把自己代入进了学生这个角色。

　　杨旭不再作疑：“那……那我”他看向何召予，目光恳切，“我能加入你们吗？”
　　比起306，他更倾向于去305。

　　何召予即将点下去的头停在半空。
　　北渚语气生硬：“不能。”
　　何召予：“？”
　　北渚补道：“不能串宿。”

　　拒绝的理由义正辞严，无懈可击。
　　很明显，不是所有人都以违反规则为家常便饭。

　　江沅推开门，并不打算立刻进去。作这般打算的人不止他一个。
　　楚礼食指搭在唇边，瞧着可怜巴巴的杨旭，他扬起眉，似笑非笑：“你过来。”

　　想起刚刚此人看向自己的冰冷目光，杨旭心中惊大过疑。
　　不知为何，面对这位楚同学时，他总是从心里生出莫名的惧意，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他明明看起来那么……和善可亲，杨旭悄悄瞄了一眼楚礼，又下意识看向江沅。

　　江沅置若罔闻，视线停在腕间变幻的数字上，他掀起眼皮看向门口的那盏灯，里面的灯芯散着幽幽余光。
　　摸了摸腕间灼热的温度，长腿一迈，留给杨旭一个背影。

　　门没关，似乎是一种默许，对外面的人放行。
　　楚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进去的人，牵起唇角瞧着杨旭，嗓音低沉：“叫声楚大哥听听。”
　　何召予眼珠转动：“以前没听说过，您还有随便认亲的癖好。”

　　闻言，楚礼勾了勾嘴角，眸光无温：“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怎么，跟着一块儿进来，我说给你听。”
　　何召予：“……”
　　他又说错话了？

　　见楚礼面色不虞，北渚拉着何召予秒进了305，里面响起落锁声。

　　走廊上只剩下两人。
　　杨旭不明白楚礼让自己喊他哥的动机，但看这架势，他要是不喊，今夜必得睡走廊。
　　谁让他回不了宿舍，拖累人呢。

　　楚礼倚着门框，又俯首拆下了腕间那条银链，耷拉着眼皮，动作优雅。

　　这时，门口灯的灯芯彻底寂灭。
　　通知声再次响起：“就寝时间已到，请立刻回到寝室休息。”

　　声音急急忙忙地来，又匆匆切切地走了。楚礼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银链被他苍白细长的手指绞出了一朵花，在幽暗里绽放。

　　突然，似婴孩啼哭的猫叫响起，如同催命的咒语。杨旭瞬间想起了什么，求生的本能趋势，楚礼听见了那声称呼。

　　猫叫声越来越逼近，杨旭跨步挤入室内。
　　楚礼在他后面慢腾腾地阖上门。
　　几乎是在同时，外面传来尖锐的划门声，缓慢又沉重。

　　江沅坐在靠窗的架子床上，腕间荧屏冷光勾勒出脸上的线条，眸光被映照得愈发寡恩。
　　“外面是什么东西？”他问。

　　楚礼坐到他对面，扬了扬下巴：“问问咱弟。”
　　江沅眉心一蹙，冷漠地问：“咱？”
　　这称呼不知道在恶心谁。

　　即使里面只有一簇荧屏淡光，杨旭仍敏锐地察觉到两道目光加在他身上，他颇为吃不消地说：“我胆小，只顾着赶紧逃命，没看见。”

　　唯一知情的人就在对面，想起此人做派，江沅冷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懒得多费口舌。

　　似乎是为了示威，外面原本缓慢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杨旭往后退了几步，扶着铁床床杆坐到楚礼斜对面。

　　室内一共两张架子床，上下两层。
　　已过五点，月光稀薄，但天边仍未泛起青白。
　　此时正值昼夜更替，黎明尚未降临。

　　咯吱咯吱的声音打散了人的思绪，楚礼提溜着杨旭到自己坐的那张床上。
　　杨旭梗声低语：“楚……楚大哥，您睡这张，我睡上面。”他开了光脑，指着江沅上铺说。

　　楚礼松手把人撂下，轻笑一声，手搭在床栏上晃了几下，又是一阵咯吱声。“别觉得自己小，就不拿体重当回事。”打量了一眼江沅，轻轻“啧”了一声，目光绵长：“你睡上面，我怕出人命。”

　　杨旭也跟着看过去，腕间的荧光扫射到对面。
　　发现江沅竟然已经躺下了，没盖被子，薄薄的眼皮紧阖，眉目间笼着如同在猎人村见过的积雪，虽然皎洁却冷意森然。
　　就像高不可攀的悬月。

　　不敢想象他要是睡到半夜床塌了，江大哥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此，杨旭认同了楚礼的做法，裹着薄被躺下。

　　楚礼踱步到对面床尾，静静伫立。
　　良久，直到外面的声音消失，他取下腕间银链，手伸到半空。

　　“你不睡觉，是心虚么？”

　　楚礼的手缩回原处，哼笑：“那你装睡，是在向我发出邀请？”

　　江沅手一撑坐起身，他薄利的眼皮掀起，直而不讳，“请鬼，你是么？”

　　“不是。”楚礼神色认真，对言谈间提及的鬼神毫不避讳。
　　这样的人，怎么跟巫阳做朋友的？
　　答完，他一只脚踩到床侧的梯子上。

　　下铺的江沅被摇得跟着抖起来，像是得了帕金森。

　　他拧眉开口：“下来。”
　　楚礼停下动作，眼神微闪：“怎么？”
　　江沅眉尖挑起，“你打算今晚了一了我们之间的恩怨？”

　　明目张胆地挑衅，上个架子床这么费劲，打量谁是弱智，不知道他从前的丰功伟绩。
　　现在这么弱？
　　谁他妈信！

　　楚礼做出思考状，声线有些不平稳：“我们之间……有哪些恩，怨？”

　　他睡了几十年，确实不知晓两人之间的是与非。
　　论起来也不算恩怨。江沅经受的一切不公，追本溯源之下虽由面前人所起，但浊流却是外力作用。

　　楚礼再是神话，也无法控驭人心。
　　这般硬算账，的确没道理。

　　江沅装聋又躺回去，一个回合后，虚实没探出分毫。
　　床体突然腾地向下陷了几分。
　　侵略感极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未睁眼，平叙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压抑：“没有恩。”

　　然而那道气息仍未远离，一睁眼，江沅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庞，“到底什么怨？”
　　温热的气息和轻声细语如同飘絮拂面，让人说不出讨厌，也谈不上舒服。
　　楚礼狭长的眉目隽刻深邃，他的目光里透着一丝探究，严谨的神情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抱有一种执着且小心的态度，甚至有点冒进，冒进之下是死水泛起微澜。
　　就像涓涓细流骤然化作波澜壮阔的海平面。
　　而浮沉在几万尺之下的冰山终于向上飘了几分。所有伪装掩埋之下的真实，露出一斑。

　　阳光从窗缝洒进来，刚好迎上楚礼的面庞，他对面的人眉峰冷峭，墨色瞳仁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即使逆着光，也依然锃亮。

　　江沅鸦羽垂睫轻闪几下，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接着楚礼被人扣肩推下了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他似乎并不生气，站在床边垂首瞧了一会儿侧身而睡的人。

　　“江同学，不回答就算了，好歹让半张床吧。”

　　“尊老爱幼是一种美德，身为优秀代表，你得向我学习。”

　　“江同学睡眠质量不错，在基地你也秒睡？”

　　“看来你的队友挺体贴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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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好几句，床上终于幽幽传来一声：“拜你所赐，确实格外体贴。”

　　江沅第一次对自己过于敏感的听力产生了厌烦，好在说完这句话，楚礼没有再继续喋喋自语。

　　见床上的人不再理会自己，他溜达到了门口处。
　　立着的柜子旁放着一把木椅，椅背左边缺了一角，好在坐个人不成问题。他提着椅背坐到了窗口，目光穿透花掉的玻璃，不知在想什么。

　　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江沅忘了，这个人的从前。
　　在他睡意来袭之际，听见右侧响起一声低喃：“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原来青萍是我。”
　　尾音沉重，乍听之下，他觉察出了几分夹杂在其间的歉疚和怅惘。

　　江沅在记忆里搜索出这句话的含义。
　　之所以能明白，全系巫阳之故。
　　巫博士前半生喜好诗文，养的孩子们的名字全都是他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好证明他是一个惊为天人的全才。

　　除了他，谁能记住那些稀奇古怪且毫无意义的句子，那些八十岁的文学大家也不屑于在这些东西上浪费时间。
　　楚礼，与巫阳是同道中人。

　　且在试探人心这方面得心应手，凭借一点蛛丝马迹就推测出他经受的从前过往，前因后果。

　　他胸腔里的疑念同信任互相倾轧，最终一齐沉寂在无边的茫然里，他掀眸看向窗侧。

　　似有所感，椅子上的人回眸瞥了过来，浅色瞳仁眼底一片寂然。
　　楼外朝阳斜射入内，青白天色悄然褪尽，这一方世界的众多灵魂陷入沉睡已久。

　　唯二清醒的两个灵魂，彼此凝望。
　　这一瞬，怀疑和信任此消彼长。
　　隐隐涌动的余烬，亟待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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