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茶

　　考试接近，没课的日子池枳就差泡在图书馆了，早出晚归，李石梦不爱去图书馆，她喜欢在寝室边玩边学，所以池枳都是自个儿来学习。

　　巧的是，今天倒是遇到了个熟人。

　　池枳站在门口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位置叹了口气，她抱着书走过一列一列书架搜寻，看能不能捡个漏。

　　终于，快要放弃时，走到最后一列发现一个男生刚好把旁边桌上的书包拿开，那个位置就空了出来。

　　池枳赶紧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这个位置有人吗？”

　　男生回过头。

　　“是你。”池枳有点吃惊，又指了指，“我可以坐吗？”

　　对面人反射弧很长地盯了半晌，才手忙脚乱地把椅子给她撤出来，以及把横在两桌之间的书啊笔啊全部推过来。

　　“坐吧。”李言书说。

　　“谢谢。”
　　池枳坐下后，将不太长的及肩短发用皮筋挽了几圈，开始进入学习状态。她从书包里掏了本绿色封面的书放桌上，与此同时，李言书也从面前书堆里抽了一本出来。

　　“诶。”

　　“诶。”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

　　她们互相看着对方面前一模一样的俄语语法书，笑了笑。

　　“你也二外俄语？”休息间隙的时候，池枳在茶水间接热水，李言书在一旁泡茶，闻言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就这个共同话题聊了起来，话匣子被池枳打开后，李言书也不似第一次见面那般局促又结巴，还跟池枳吐露了好些自己练口语不得窍门的心声。

　　走出茶水间，池枳嘴里还在滔滔不绝，身旁人脚步没同步，她回过头，李言书一瘸一瘸走得稍慢。

　　虽然已过去一周多的时间，但腿伤本就好得慢，池枳折回几步：“你自己走ok吗？”

　　怕她要扶自己，他连忙道：“没问题的。”

　　李言书略显尴尬地说，那天他其实就是在边走边练大舌音太过投入，没练成不说反被误伤。

　　“原来如此。”池枳点点头，后微微一笑，“那你可是问对人了。”

　　快到期末周，图书馆多了不少生死时速突击复习的人，池枳经常上完课去都找不到位置。

　　李言书比她先到，好几次书包放在腿上拿书时，抬头就看到池枳正抱着几本书到处乱转。

　　他半站起身，朝她招了招，池枳来到跟前后，他把对面桌上的书包拿开，示意她坐。

　　“你给我占了位置啊。”池枳有点没想到。

　　他点了点头。

　　“谢谢。”

　　“没事。”

　　下午吃完饭回图书馆继续奋战，池枳特定给李言书带了杯奶茶，以作感谢。而等她到座位的时候，她的桌上已经放置了一杯芋泥奶茶。

　　李言书扶了下眼镜，说话总是斯斯文文地道：“我才是要谢谢你，小池老师。”

　　池枳知道他指的什么，压低声音说小事一桩。

　　她不过是把自己试过的一百零一种练习大舌音的秘诀如数教授给他了而已。池枳花了一个多星期摸到窍门，而李言书只用了三天。

　　“是你自己有悟性。”

　　这一来二回，因着图书馆占位的革命友谊，两人关系熟络了起来。李言书因为上课来晚了一小会儿，池枳也会帮他占位，看他在门口张望就招手让他过来。

　　当然更多的还是李言书帮她占。

　　-
　　因为李言书和她都二外修俄语专业，所以周四上午，俄罗斯文学史课，池枳找好位置坐下后，便观察着从门口进来的人。

　　果不其然，预备铃刚打响，池枳就看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跳了进来，她赶紧朝他招了招。

　　教室是能容纳一百多个人的大阶梯教室，李言书站在最后面，也是最高的台阶上，扫了一圈，就看到了坐在最左边边上那一列的前排有人跟他招手。

　　李言书跳下台阶过去。

　　“我们居然真的一起上课诶，快半学期了，我居然都没注意到过。”因为预备铃打响，大家都安静等着上课了，池枳压低声音，听上去还有种大半学期过去了还不知道他的存在而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李言书坐下后还在喘气，能看出来跳得有多累，他用右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抵了下眼镜，头斜偏过来点：“不要说这种大课了，上本专业的小班课，那些同学我都还没认全。”

　　“我也是。”池枳笑着说，“我甚至记学号比记她们名字记得更清楚，因为我们专业课好多老师点名都只点后两位学号。”

　　李言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上课正式开始，外教给他们放了几个在社交网络上比较火的带搞笑性质的视频，逗得大家哈哈一片，迅速进入听课状态，然后他再科普里面几个非正式语言是如何来的，最后追溯到历史渊源……

　　两节课很快过去，散课后，池枳起身收拾书包，李言书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欣然同意。

　　来到窗口前，新出的菜式很多，选择纠结症犯了，她随便点了一份砂锅米线，顺便给李石梦也喊了一份给她打包带回去。

　　把美食端上桌后，她把李言书那份递给他，一道视线在她身上掠过，池枳不禁抬起头。

　　二楼，淮朝周穿着一身红色的球服拿着篮球沿着护栏经过，她原本想喊他一声，不过看他好像并没有看见自己，张了张嘴还是没叫出声。

　　“怎么了？”李言书问。

　　“没什么，吃吧。”她坐下，看了眼自己飘着一层红油的汤料，再看了眼对面养生无比的八宝黑米粥，不禁感叹，“哇，你吃的好清淡。”

　　他讪讪道：“遵从医嘱嘛，而且这样也能早点恢复，就不用再麻烦别人了。”

　　“好吧，真是苦命的娃。”

　　走过转角，淮朝周回头，这个角度正好都能看到斜下方面对面坐着的神情无比放松的两人。

　　就在十分钟前，淮朝周拿着冰可乐双手搭在二楼的护栏上，篮球挨在脚步，正在等人。不一会儿，池枳和李言书并行走近食堂，他仰头喝了口汽水，下颌一抬，余光轻易锁定。

　　两人点完餐后走到一旁位置坐下，窗口出餐快，很快喊到他们序号，李言书欲起身，池枳伸出手制止了他。

　　“你别动你别动，我去就行了，你不方便。”

　　“我又没有残废。”李言书无奈地笑道，但还是坐了下去并说，“麻烦你了。”

　　池枳端着两人点的餐回来，把李言书那份递给他，再摆上筷子汤匙，一套流程下来贴心又自然。

　　现下两人坐在一楼大厅，已经边吃边聊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什么，把李言书给逗笑了，还呛了几口，池枳连忙递上纸巾。

　　“淮！”齐绯老远就开始喊，朝他跑了过来，“走走走，打球，一会儿没位置了。”

　　还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淮朝周手一抛，把篮球扔给了他：“不打了。”

　　齐绯抱着球傻站在原地。
　　“我靠，什么情况！不就上个厕所的功夫，怎么就不打了？”

　　-
　　周二，池枳和李石梦嘬着奶茶朝五号教学楼走。

　　池枳看了她怀里一眼：“你怎么多买了杯奶茶。”

　　李石梦：“给二弟的。”

　　池枳被她这自然而然的语气呛了一下。

　　因为两人同姓，李石梦又是个自来熟，和李言书第二次见面她便亲切地唤他二弟。

　　快要考试了李石梦知道慌了，平时不爱做笔记，真的复习的时候又觉得一个人的笔记可能不够全面，一连借了好几个人的。

　　现在，她们就是吃午饭前顺便去还她二弟借她的，算是在考试前救了李石梦老命的复习资料。

　　刚到教学楼，李石梦被一通电话叫走，要去活动室一趟，她把复习资料和奶茶一并给了池枳抱着。池枳只好一个人上去，在门口无聊地等着。

　　“叮咛——”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人潮大军涌了出来，池枳退到了边上站着。

　　淮朝周从教室后门出来的时候，心灵感应般地回过头去，在人头攒动的走廊上，看到了靠在柱子前低着头抱着一堆东西的池枳，明显在等人。

　　齐绯勾着他肩膀，也顺着看了过去。

　　“哟，这不就盼来了。”他撞了下旁边人的肩膀，“来给某人送温暖的？”

　　以前这两人除了在篮球场碰上，池枳很少上课期间来找淮朝周。前些时候不知道怎的，又是等在操场外面来看他伤口有没有裂开的，又是在他们上课的时候混进来逗他吃糖的。

　　所以齐绯理所应当地以为池枳这次又是来找淮朝周的。

　　淮朝周将他手扣开，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朝池枳的方向走过去了。

　　池枳刚跟李言书发完消息，身后便来了个人，敲了敲她头上的墙面。

　　这么快。
　　池枳边回头边翻找怀里的书，抽了一大半出来，与奶茶一并递上。

　　“这是给你……”

　　“有事？”

　　这声音。
　　池枳抬起头，对上淮朝周疑惑的眼神。

　　“怎么……是你？”她把手收了回来。

　　这个动作。
　　淮朝周皱了皱眉。

　　池枳顿了片刻，低下头，万分懊恼。
　　她怎么就忘了，淮朝周和李言书俩人是一个专业的，会一起上大课很正常。

　　看她一直不说话，池枳察觉到周遭快要冷下来的气场，她只好小声解释道：“我过来找同学还书的。”

　　“同学？”
　　淮朝周盯着池枳躲闪的眼神，对她的回答将信将疑。
　　“计算机系还有你认识的人？”

　　不用等池枳回答，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寂静。

　　本来正正常常啥事没有，此刻她却觉得这该接不接的手机似乎烫手了几分。

　　还没有等她纠结好，李言书已经注意到了她，招着手微笑礼貌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脚基本好了，步伐正常了许多。

　　碍于上次医务室一些不太好的气氛，池枳不想两人再次撞上，一会儿她身旁这人不知道又会作出如何反应。
　　像颗定时炸弹一样。

　　没等李言书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池枳便小跑了过去。

　　肚子饿扁的齐绯看淮朝周迟迟没回来，抬脚过去，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凑近身旁脸色已经难看得没眼看的某人：“敢情献殷勤的对象不是你啊。”

　　淮朝周眼神射了过来，暗藏无形的杀气，齐绯乖乖闭嘴。

　　池枳把东西一股脑塞给李言书之后，也没交代什么，她只想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刚好李石梦从连着对面教学楼的走廊穿过来，还没打招呼呢就被人拉着走了。

　　状况外的李石梦三步一回头：“不叫咱二弟一起吃个饭吗？”

　　“吃什么吃，走啦。”池枳拽着她加速往前走。

　　不用猜都知道淮朝周此刻脸色肯定不好看，从他一旁经过时，池枳低着头愣是没看他一眼。

　　瞧这小腿生风的背影。

　　“得。”齐绯耸了耸肩，“人家好像直接把你无视了。”

　　淮朝周冷着脸，语气若冰霜。

　　“你这嗓子什么时候被毒哑了，我也不奇怪。”

　　齐绯：“……”

　　淮朝周三两步走过转角，下了楼梯，大长腿穿过人群，把路人都甩在了身后。意识到这家伙真的生气了，齐绯没再拿他开涮。

　　淮朝周一路无言，气压低得不能再低。

　　“去吃三楼新开的煲仔饭，怎么样？”
　　淮朝周没说话，他就当他默认，说完齐绯又手抵着下巴兀自思考。

　　刚刚那人怎么好像最近在哪儿见过……

　　走完长长的一段路，他想起来了，遛tennis的那天晚上他看见过这人，那个杵着拐杖从医务室跳出来的男生。

　　那天刚上完早上第一节课，管家打电话说tennis生病了，齐绯直接请了假赶回去，好在医生检查完只是说吃多了，运动运动消化了就成。

　　忙完后，他才看到论坛那事儿，也知道了淮朝周打架的事情，他给淮朝周打电话想问啥情况，那边挂了回了个消息只说在医务室。

　　齐绯以为他是被人给打进去的，本着不得笑话笑话他的心理又给他打电话，结果硬是怎么打都不接。

　　等二人碰头，夜色已黑，淮朝周什么也没解释看了眼齐绯牵着的金毛，破天荒说带它去遛弯，就绕着医护室那栋楼。

　　不到二十分钟，齐绯游戏瘾上来了，找了张路灯下的长椅玩起了游戏。玩了几局，淮朝周还依着他家tennis继续遛。

　　不得不让他佩服今天他淮哥耐心可真好。

　　耐心好到直到对面那栋楼每天最晚下班的校医室都熄灯了，他才牵着金毛过来，踢了踢他的脚尖：“回去了。”

　　齐绯收起手机，一抬眼就瞧到十米开外从医务室大门出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夜色有点黑，走在里面的女生他没怎么看清，男生走在外面，杵着拐杖一跳一跳的，他倒是有印象。

　　寂寥的夜空，虫鸣声起，狗叫不停。银杏大道上只有四个人，距离不远不近，但在微弱路灯投射下，只能看见个身形轮廓。

　　很快到了男寝女寝分岔的十字路口，台阶下是便利店。齐绯玩游戏玩饿了路过进去买了份关东煮，付完账要走时，身后的声音响起。
　　“吃完再回去。”

　　淮朝周走向吧台，脚轻轻一勾将高脚凳带了出来，转身坐了上去，大长腿无处安放，左脚搭在高脚凳下的横杠上。

　　齐绯：“？？？”
　　念他遛狗有功，齐绯还是坐了下来。

　　白色吧台沿着透明窗延展呈弧形状，齐绯在一旁满足地品尝美食。淮朝周拢火点了根烟，眉头微皱凝视着正前方。透过玻璃窗能隐约看到女寝楼下站着两个身影，聊了一路了还意犹未尽地在聊天。

　　云雾吐出，烟雾袅袅上升，忽隐忽现下眉心不自觉拧在一起。

　　等一人下了台阶一人进了宿舍，他才垂下眸，手里的烟早已燃尽，他转头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旁边人还在细品，淮朝周神情有点不耐，手腕一转合上打火机揣进裤兜里：“快点。”

　　“靠，不让劳资回去吃，又要催。”齐绯抬起头骂道。

　　趴在脚边的金毛蹭得爬了起来，汪汪叫了两声，他更来劲儿了。

　　“哟，我是你爹还是他是你爹，带你遛个弯就叛变了，你个叛徒！”

　　-
　　齐绯也不傻，这么一联系起来，那天晚上和撑拐杖的那个男生一起的想必就是池枳了。

　　他一把搭在旁边人肩上，嘿嘿笑着说：“兄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护花使者哟。”

　　说着一边推开了三楼的门，与拿着等号单正在找空位的池枳撞了个碰面。

　　“……”
　　池枳下意识转身开溜，淮朝周也反手推开还未来得及掩上的门。

　　“不吃啦？”
　　齐绯看着他离开的步伐。

　　“不吃了。”淮朝周脚步站定回答他，却好似话里话外不是说跟他听。

　　“免得有些人数着秒数吃饭。”

　　池枳背对着，将他的话都听进了耳里，无力反驳。池枳想了下，现下他俩要是真的共处一个空间吃饭，她可能还真的干得出这事儿。

　　不得不说，她这点纠结劲儿被他死死拿捏住了。

　　门合上，淮朝周人走了，况且话说到这个份上，池枳没理由再逃，便坐了下来。

　　齐绯在她对面坐下，两手撑着桌子：“你今天不是来道歉的？”

　　“啊？”池枳抬起头，“道……道歉？”

　　给淮朝周吗？她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池枳努力回想，没想出个所以然。

　　“你俩上次不是吵架了吗？”齐绯继续说。

　　上次？在医务室那次？

　　池枳抿了抿嘴：“没、没有吧。”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而且那也顶多算是意见不统一，她还没开口就输了，哪称得上吵架。

　　“我看他最近心情不太好，还以为你们俩……算了。”齐绯摇头，“没事，走了啊。”

　　虽然白天被问到吵架的时候池枳嘴上说没有，但齐绯的话她还是记在了心里。

　　晚上在寝室阳台，池枳揉搓着衣服，心不在焉，她看了眼搁在瓷砖上正在放歌的手机。

　　最终决定洗干净手上的泡沫，拿起手机直接问。

　　池枳：【虽然不知道怎么招惹到你了，但是，对不起？】

　　淮朝周回得倒快。

　　H：【倒也不用这么勉强。】

　　池枳：【意思是齐绯说我惹你生气了是真的？】

　　淮朝周没有回复。

　　池枳打开水龙头，继续清洗衣服，洗完一件后，那边还是没动静，池枳又发了一条。

　　池枳：【那我是不是该请你吃饭赔个不是？】

　　H：【没时间。】

　　池枳：【好吧。】

　　池枳：【是听说你们系马上有个计算机比赛。】

　　H：【听说？】

　　H：【不打扰你和同学交流学习。】

　　池枳看着淮朝周的回复，估计他以为自己和他在聊天的同时，也在和同系的李言书闲聊，才打听到这些消息。

　　她赶紧编辑信息。

　　池枳：【没有。】

　　池枳：【是刚刚我们在图书馆刷题的时候他说的。】

　　池枳：【所以一点儿都不打扰。】

　　H：【？】

　　池枳：【？】

　　……

　　池枳自认为她那句“一点儿都不打扰”的想要继续聊天的友好暗示很明显，可二十分钟过去都没有收到淮朝周的回复。

　　水槽里的水漫了出来。

　　池枳回过神关上水龙头，两手扶着瓷砖叹了口气。

　　“男生的心思可太难懂了。”

　　李石梦在背后举着晾衣杆收衣服，闻言直接戳穿她：“你直接说淮朝周的心思太难懂了吧。”

　　“哎。”

　　池枳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良久，淮朝周之后没再回复一句。池枳也不知道她俩这算不算冷战，反正两人终止的对话一直持续到她考完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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