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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和解
整个白昼，歼敌数量、战亡名单、基地修复进度诸多报告，相继经由瑞安审核后上传至军部。打仗都没这么累，这话由一个刚历经殊死搏杀的小伙子说出来，足可见战后事务多么令人绝望。总算熬到早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时候，瑞安迫切地甩开工作和抱怨不休的副官，投入酒吧的怀抱。
一天时长28小时的冰封行星上，虽然仅是七八点间的晚饭时分，天色已如子夜般黑暗。
流淌着纾缓乐声的酒吧里光照暧昧昏黄，唯有吧台光线明亮。
造型各异的晶亮玻璃瓶摆满玻璃柜，整面墙闪耀得令眼前恍惚。
折磨了她一天的残像，晨曦微光下的战场，血肉横飞的画面更频繁地掠过眼前。
一杯杯色泽鲜艳的鸡尾酒让胃部变得滚烫，瑞安渐渐趴在吧台上，把头埋进了伸直的手臂里。
“唷，已经喝上了啊。”
感觉到头顶上温暖的大手，瑞安抬起头。
米达麦亚的笑容爽朗又温暖，“累坏了吧。”
瑞安回以苦笑，“我都没上战场，哪有资格在你们面前喊累呢。”
米达麦亚不赞同地说：“你的作用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啊！”
人都来齐了，军官们在吧台旁边坐了下来。
看着米达麦亚教育瑞安不要妄自菲薄，瓦列由衷地说：“这真是奇特的上下级关系。”
心又痛了痛，瑞安扯开话题一般地和瓦列聊了起来。
被问及家里的情况，瓦列妙语连珠，瑞安意外地发现这名三十岁的军官只是看起来古板。
“小孩子都长得特别快，每次我回家，发现他们一变一个样。”
瑞安忍不住吐槽：“那是因为你隔一段时间才回家一次吧。”
说完就责备自己唐突，瓦列却不以为意地哈哈笑着：“对，就是这么回事，我还真没想到呢！”
在酒精作用下，谈话演变得愈加热烈，米达麦亚与瓦伦这两位已婚人士似乎格外有共同话题，最右侧的罗严塔尔一如既往地沉默喝酒，不声不响的姿态却像是磁石一般，无论是女侍应生还是酒保都受到吸引，瑞安像是将视线硬拽回来般地偏过头，特奈杰不失时机地把酒杯轻轻触碰过来。
“要不是有学姐，我就不能坐在这里喝这杯酒啦。”
瑞安错开了那双温润的天蓝色眼眸。
……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战备做得一塌糊涂，不但情报失误，还没能确保通讯。
有多少士兵们其实不用丧生，如果自己能更加努力……
战亡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仍历历在目。
“没什么了不起啊，这是处在我的立场上，谁都会做的事情。”
真是可贵的谦虚，瓦列正这么想时，就听到她的副官溢美的褒赞，又觉得太言过其实了。
“如果不是学姐的话，换成其他人是做不到的吧。”
少年不加掩饰的感情在冰晶般清澄的声音里迸发出来，瑞安的脸迅速热起来。她慌乱地扯了什么理由，朝门口走去但实际上兜了个圈子，在墙角的一株阔叶盆栽的遮掩下，她看向玻璃外。
黑幕中点缀着飘絮的雪花，仰望着星空时，她忽觉自己是坐在井沿，在看着深邃幽暗的井底。夜色里间或能看到闪烁的什么东西，那是否是尚滞留于这个星球，列队等候着飞向瓦尔哈拉的灵魂们？
打仗就会死人，感时伤怀这种事也一点不适合自己。
但是，就是不受控制地在想，要是能再早点结束战斗，敌军也能少死很多人吧。
搞商业的自然需要分析人口规模层次，每每这个时候，敌我双方的战损就一个劲地往眼前冒。
明知这种想法很幼稚，但就是会觉得，这样打下去，人类会不会灭绝啊？
要是换作更有才能的指挥官，一定能从这无休止的无意义战斗中，最大限度的避免伤亡。
如果不是自己……
这样的想法就像阴影般挥之不去。
明亮的流光从视线的一角闪过。
镜面般的玻璃里倒映出某人手中的酒杯。
瑞安转过身，那人闲适走来的姿态，优雅到不可思议。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中，瑞安问罗严塔尔：“你、你也来透气吗？”
“啊。”
罗严塔尔应了声后，静静地看向窗外，再没说什么。
沉重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瑞安觉得越来越紧张。
战前他特意激励了自己，想道谢却无从言说，因为现在，他的态度又恢复了冷冰冰。
说点什么好呢？有关今天的战斗？
……和他说公司重组的事吧！瑞安决心十足地仰起头，却被吓了一跳。
罗严塔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边。
瑞安慌张地移开视线。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大碍。”
不是能让人放下心来的回答啊。
“听米达麦亚说，你对上了蔷薇骑士的队长，是吗？”
罗严塔尔望着瑞安纠结起来的细眉，表情里多了丝兴味。
“啊。”
实在是太冷淡了，瑞安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是怎样的男人？”
“确实武勇无双。但是，给我一个分队，他不会是我的对手。”
罗严塔尔的脸又归于波澜不惊。
也就是说单打独斗上他输了吧……
“那个，费沙的下任大选开始内部公推了，你也被找上了吗？”
用一个蠢问题来掩饰另一个蠢问题真是糟透了。
看着罗严塔尔不动声色的眼神，瑞安低下头。
“不好意思，我不该在这种场合谈工作。”
这才意识到，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她不知道该和罗严塔尔谈点什么好。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从轻松的相处回退到公事公办的态度，其实也没过多久。
瑞安偷偷窥视罗严塔尔的样子，从毫无表情的侧脸中，只能读到难以窥探感情的成熟气息。
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不由为自己的婆婆妈妈而心烦意乱。
“你想问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瑞安无意识地看着罗严塔尔。
在那精细如书法珍品的眉毛之下，闪耀的眼睛直直盯着瑞安。
实在是有些凝视过头了，但是瑞安居然觉得有点安心。
前不久他承认她是同伴之后，两人间少有出现这种不礼貌的直视，他真的变得非常尊重自己，也变得像是……敬而远之。
……总不能问，你为什么不和我吵架了吧？
瑞安叹了口气，细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失礼了”，转头走回座位。
一杯接一杯的饮尽已经成了惯性动作，不知不觉中，酒瓶被收走了。
监护人刚板起脸，那孩子小声的嘟囔进了他的耳朵。
“天花板在转圈圈……”
米达麦亚的表情顿时变得苦笑不得，灰色的眼眸柔和地注视着瑞安。
“喝醉是很难看的，何况你是女孩子，要更谨慎一点……”
苦口婆心的教育又开始了，瑞安捂着脑袋哀叹：“请务必忽略掉这点吧！”
瓦列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一幕。
与其说这是以下克上，不如说是尽管女儿青出于蓝，身为下属的老爹仍对其严加管教吧？
“说起来，你这种观念要改过来，要更有女性的自觉才行。”
扫了眼瑞安身着的便装，她的心态米达麦亚也不是不理解。
军人们谁都以身份为荣，军服是从不离身的。
作为绝无仅有的高级女军官，她走在大街上，即使那身军服显得张扬，也更显荣耀吧。
但是她却恨不得把“军人”这个标志撇清得一干二净。
全都是因为惟恐与周围格格不入，她在穿军服时又极力装作男性。
“做女孩子没什么不好，你应该以此为荣。”
瑞安撇了瓦列一眼，后者顿时错开她的视线，只是褐色的脸庞似乎有点红？
这不是很好的转变吗，米达麦亚心道。
视线接触到自己沉默的挚友，米达麦亚微叹了口气，这两人今天还一句话都没说？
米达麦亚以为两人的“矛盾”出于这次的调动，他觉得这场胜利是两人重修旧好的机会。
本想着至少能就战场上他们的默契配合展开话题，但事情的发展很不尽如人意。
瑞安迅速地把自己灌醉了，他高傲的友人又因战斗不利而闷闷不乐。
把自告奋勇的特奈杰按在座位上，米达麦亚拜托罗严塔尔送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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