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

　　以剑定凶手，确实是江湖上最普遍的规矩。
　　传闻仙剑有灵，学会御剑之后，人们大都会认为自己的那把剑才是最顺手的。
　　何况一把趁手的好剑并不易得，仙师们成名后，也大都不会频繁更换仙剑。
　　谁的剑就是谁杀的，真的很有说服力。
　　谢轻雪已经开始为尉小年鼓掌：“你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居然连杀两名太一派的高手，太了不起了！”
　　尉小年无奈又无语：“师叔莫要消遣我了……再说不是也不一定死嘛。”
　　谢轻雪来了兴致，对事实充耳不闻：“为保安全，此事千万不可声张。但说真的，这个情节如果出现在话本里。那可真称得上奇闻轶事一桩……”
　　“怎么看起来师叔非常想要大书特书一番，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的样子。”尉小年嘀咕道。
　　他仍忧心谢轻雪过量服药的不适，又想着万一太一派还有后手，他们两个也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不知这件事最后该如何善终。
　　“但小年，这把剑每个人使用都有如此功效吗？”谢轻雪又问，“倘若沈师弟用它，不是可以一剑荡平天下？”
　　“那不行。”尉小年即答。
　　“为什么不行？”
　　“因为……”尉小年挠挠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这把剑的符文是按师叔教我的心法做的，之前没刻符文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大功效。而且适合每个人的金属材质也不太一样，要多试验才可能成功。”
　　谢轻雪点点头，又问：“你的剑胚是现成的吗？我之前听刘叔说，烧一把好的剑胚就要个把月的时间。”
　　“他那炉子温度就不行！”尉小年话出了口才自觉失言，“我我我是说，师父最好的炉子都拿来炼金了，铸件的装置都不太好用，而且他也不记录炉内温度和杂质煅烧情况，有时候会反复遇到相同问题……”

　　谢轻雪听着觉得好笑。
　　尉小年确实很擅长记录，这是他一开始跟尉小年打交道就注意到的。
　　虽然年纪轻，但交代给尉小年的事都会有个回应，也不会重复出现相同错误。
　　遇到不懂的、解决不了的问题，尉小年都会记录下来。
　　只是像铸剑或修炼这类事情，一般总讲究一个缘分，也就是刘仁厚所说的玄学，从未听说还要仔细记录的。
　　“走吧，”谢轻雪站直了身子，“休息一下，明天下崖底看看。”
　　“去做什么，毁尸灭迹吗？”尉小年大惊。
　　谢轻雪成功被他逗笑：“总要确认一下你的战绩，也别错过了什么奇遇才是。”

　　及至走到寄霜居的密道入口，尉小年才知道谢轻雪刚才为了及时赶到救他，竟是直接击穿了书房外密道口的遮挡板。
　　他心中情绪复杂，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感激感动多一点，还是担忧惊惧多一些。
　　谢轻雪蹲在机关的位置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让尉小年想办法从周围捡点破旧东西遮盖一二。
　　“不用修好吗？”尉小年问。
　　“你能修好？”
　　“对、对啊，”尉小年底气有点弱，“之前师叔说这里回弹的力度太大，后来我没事的时候就研究了一下……”
　　其实也不是没事的时候，是在那些漫长的心有彷徨的夜晚，他私下偷来了许多沉浸在密室里的时光。
　　这段时间谢轻雪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可能抱怨了那次之后，就忘记了这件事，也没留意这里是何时被修理过。
　　但尉小年并不觉得委屈。
　　能默默替师叔分忧，对他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他扶着谢轻雪一起回到书室，看到炉火未熄，锅内的药都已熬干了，连忙紧急处理了一下。
　　“小年，”谢轻雪倚在床边对他说，“你去把藏锋居那边的打斗痕迹清理一下，还有把入口也盖好吧。”
　　尉小年答应着重新架好药，又忙着取了干净的布巾想要帮谢轻雪擦干净手和脸。
　　“去吧。”谢轻雪接过布巾又催他说。
　　尉小年只好先从通道走去，心想或许是师叔担心山下还有人会上来，欲防患于未然？
　　但如果来人是因着失踪的那两人而来，想必能够识别法术痕迹，那些不是尉小年能够掩盖的。
　　那……
　　尉小年呼吸一窒。
　　他转身就往回走，却在快到书室的地方又慢了下来。
　　他就站在那里深呼吸了几次，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洞口附近。
　　在这个距离，他已经听到谢轻雪颤抖而压抑的呼吸声。
　　用了强提力气的药，又过度消耗灵力，怎么会不痛呢……
　　尉小年几乎是用尽力气才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就连眼泪也是寂静的。
　　虽然近在咫尺，他却觉得此刻他离谢轻雪太遥远了。
　　而他竟不知该如何靠近一点点。

　　第二日天气晴好，尉小年准备了好多东西背着，谢轻雪却说不用，速去速回便是。
　　“速去速回？”尉小年指了指那边那个深不见底的山崖。
　　谢轻雪淡定点头，背着手带他往藏锋居的东边走去。
　　“哎等等我师叔，难道去崖底也有密道？我们逐云山密道这么多吗……”
　　一刻钟之后，尉小年再一次欲哭无泪。
　　原来下崖底也是水道啊！
　　“这崖下潭水本就是与山上温泉相接的，是以流动不腐。崖下有藤蔓可以向上攀登，但向下攀爬较为困难，特别是你我灵力不强，选择水路更加安全。前些年刘叔还会去崖底采摘，后来山下镇子兴起，便也不需要了，这几年都没人下去过。”谢轻雪轻言淡语地给他介绍。
　　所以这游泳能不能速成啊，尉小年心不在焉地想。
　　“怕水吗？”大概是看出他心神不属，谢轻雪很体贴地问，“要不我教你一个凫水诀吧？”
　　“有这种术法吗？”尉小年眼睛一亮又一暗，“但我灵力这么弱能用上吗？”
　　“也是，”谢轻雪诚恳承认，“那算了，你放松点就行。”
　　没等尉小年回答，谢轻雪就一把抓住尉小年的胳膊，从氲气池东边的水道一跃而下。
　　喂这么突然的吗！一点准备都没有那能放松吗！
　　尉小年说：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好在这里其实并不用潜水，尉小年只需跟着谢轻雪顺流而下，在一个水道分岔的地方向南偏移，接着跟随湍急的水流向前游动，再从半山跌进潭水中即可。
　　说起来简单，真的漂下去时，尉小年被吓到好几次喊出声。
　　“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凫水诀。”他爬出水面后第一句就这样说。
　　谢轻雪有些忍俊不禁，又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尉小年于是也跟着谢轻雪环顾四周。

　　与之前想象的不同，崖底并不算安静。
　　这里的潭水清澈，几乎能看到游鱼影动，时有蛙鸣。远处的树林间鸟鸣婉转，还有走兽被惊到的窸窣声。
　　看起来生机盎然。
　　按说这片区域地势极低，很可能光照时间较短，没想到环境还挺不错的。
　　“那边好像有个山洞。”尉小年指着崖壁上的一处阴影压低声音说。
　　谢轻雪眯眼看了看：“好像刘叔也提起过，不过不确定里面有没有猛兽，没进去看过。”
　　一阵微风拂过他们周身，谢轻雪咳嗽了两声。
　　“师叔冷不冷？”尉小年忙问，“要不要找个避风处歇歇。”
　　谢轻雪摆摆手：“此处气候不错，没事的。”
　　嗯，幸好最近天气回暖很多，不然跳下来冻也冻死了。尉小年心想。师叔做事，没有一分精力用在操心自己的身体上。
　　他们沿着崖底的潭边前行了一段距离，看到前方灌木果然有被破坏的痕迹。
　　“应该是这里，我去看看！”尉小年几步上前，很快就发现灌木里有血迹，还有一些残破布块。
　　难道人没死，已经逃走了？
　　他顺着血迹的方向看去，那血迹延续得并不长，如果不劈开草木，数十步之外已经看不到什么痕迹了。
　　“是死了，”谢轻雪幽幽开口，“又在晚上被野兽叼去吃了。”
　　正在身临其境的尉小年立刻打了个哆嗦。
　　“那另一个人……”
　　“他掉进潭水了，在那边浮着呢，你刚才没看到？”谢轻雪好心地要给尉小年指引。
　　“哎等会儿等会儿，”尉小年压下他的手，“等我做下心理准备。”
　　谢轻雪的手摸起来很凉，尉小年便没有松开，无意识地放在手里暖着。
　　做好充足准备后，尉小年吸了口气转头向潭水中看去，果然看到一人形漂在潭水较远的边缘处。
　　怪吓人的，他看了一眼就赶快挪回目光：“看来这水里倒是没什么凶兽。”
　　他没听到谢轻雪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这才顺着谢轻雪有些怔然的目光看到两人交握的手。
　　“抱歉师叔，”尉小年赶快松开了手，“我太紧张了。”
　　谢轻雪笑了：“别怕，白天没太大危险，除了得小心有蛇……”
　　“啊？蛇？！”尉小年立马低头检查脚下。
　　这里荒无人迹，草都长到了小腿高。尉小年还是不放心，干脆跳到岸边一根斜倒的粗壮枯木上。
　　“哎……”
　　谢轻雪出声想要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见尉小年和木头一起向潭水中间漂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尉小年晃了两下，赶紧坐下来抱住木头。
　　谢轻雪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越漂越远的尉小年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轻雪叹了口气，足尖一点，飞身掠过潭水，落脚在浮木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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