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两绪

　　宋贤完全失控了，很想嘶吼，她红着眼，冷冷看着初见，直接甩开了她的手，“闻元复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她一推被子，光脚下床，“我现在就让他走。”
　　“宋贤。”初见坐不起来，她连忙攥住宋贤的一截衣角，“别，你别这样。”
　　完全被情绪主宰了大脑的宋贤压根儿没多想，怒气冲冲的就抬脚走。初见太着急，死死地拉着宋贤的衣角，还没来得及说话，宋贤这一走，直接将她半个身子拖了起来。
　　初见只有一只腿，腰部也没什么力量，重心不稳，残肢一下杵在了床沿上。闷咚的一声，宋贤迅速回了头。
　　“啊...”残肢的剧痛一下让初见颤抖了身体，喊叫出声。宋贤如横遭雷劈，刹那间冷静了下来。
　　她在干什么啊？在冲初见发脾气吗？她怎么会这样？
　　初见的声音并不大，可还是惊动了睡不安稳，在门前踱步的院长。
　　院长急冲冲的进来，见初见一半残肢就那么杵着床沿，心惊如雷，疯了般跑过来，直接将宋贤往旁边推了推，连忙蹲下来检查初见的残肢，“我看看我看看，没事，别怕。”
　　残肢只是红了些，并没有撕裂出血的迹象，可初见还是痛得冒了冷汗，珍珠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滚。
　　宋贤面色苍白地站在床边，手脚冰凉。
　　她在想，怎么会有她这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呢？把初见害成这样后，现在竟然还在伤害她，这种人渣怎么能活在世界上呢？她应该死的，这样才能赎罪。
　　确定没什么大问题，院长才松了口气。
　　初见咬紧牙关，那股巨大的疼痛还在凌迟着心脏，她看向宋贤。这一刻，初见内心警铃震响，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太不对了，宋贤站在桌子旁，整个人如惊弓之鸟，缩在一处，神情既可悲又怪异。
　　她刚刚犹豫的心再次坚决起来。
　　整理好情绪，初见靠着院长坐直上半身，语气变得冷淡极了，她低喘着气道：“你看见了吗？你以为陪在我身边是照顾我吗？其实只能拖累我。”
　　“你还不明白吗？我有院长陪着就够了，已经不需要你了，你走吧，我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宋贤愧疚的看着她，目露哀求，却又坚决摇头，“我不走，这里也是我的家。”
　　“你的家早就没了，你只是被送到这里的孤儿。”初见冷冷的看着她，出口便是一支利箭，贯穿宋贤的心脏。
　　这样聊不行，门外静静听着的闻元复眉头一皱，这种刺激风险太大了，可能会加速宋贤心理的崩溃。
　　闻元复打算推门进去了，今晚就暂时到这里吧。
　　“你说过，这里也是我的家。”宋贤双眼通红的望向初见，“我知道你是觉得我生病了。我明天就让闻医生开药，我一定好好吃，很快就能好的。真的，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求你，别赶我走了，我只有你。如果连你都不需要我了，我该怎么活着呢？
　　泪珠滚落砸在脚边，宋贤内心愈渐苍凉，语调也越来越沉重，“初见，离开这里，我要怎么活啊，我能去哪里呢？”她是个没有根的人，十年前像烫手山芋一样被送到这里，好不容易扎了一些茎脉在这片土壤上，如今，却又要被连根拔起。
　　人若有来路，或许还有归去的地方。可宋贤就像游荡的一只野鬼，连来路都是奢侈的。
　　夜深人静，窗外微风徐徐，可屋内却连空气都在结冰，沉闷的氛围仍然在蔓延。
　　还要说些什么呢？初见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怕一松口，先出来的是哭声。
　　沉默半响的院长目光流连在两个孩子身上，哀叹一声，打算开口缓和气氛，暂时结束今晚的对话。
　　闻元复敲门而进，看了眼屋内三个人，走到床边提了鞋子放到宋贤身前，对着初见说：“没事吧？我上洗手间看你屋灯亮着，过来看看。”
　　初见疲惫忧愁地摇摇头，“没事，今晚挺好的。”就是谈话不太顺利，太痛苦了。
　　宋贤转过头用袖子擦了两下脸，穿鞋往外走，“我先回去睡觉了。”
　　闻元复可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连忙跟了上去。也没来得及跟初见交代不能这么跟宋贤聊，对宋贤心理刺激很太大了。他边走边挠头，心想只有第二天再说了。
　　这一晚，宋贤回屋紧锁了门。
　　闻元复在门外敲了半天，见她实在不开门，退而求其次，让宋贤必须把灯开着，不然他就要撞门了，或者再去找初见她们拿备用钥匙了。
　　窗户一下亮了。
　　闻元复松口气，还能听话，说明情况不算太差。不过他还是没敢走，宋贤这情况，太不稳定了。
　　掏出手机，一看两点半......
　　心好累。
　　自从来这儿之后，闻元复就没睡个踏实觉，比上班还疲惫。这到底是来度假还是来渡劫的？命中欠宋贤的啊？越想越委屈，他给周仲西发了条微信：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等了两分钟，没人回复。
　　闻元复直想叹气，大半夜的，正常人谁不睡觉，还发疯找人聊天啊。只有他，为了个德医双馨的美称，大老远跑过来受罪。
　　往后抹一把头发，一看指缝，两根头发。闻元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完了，再这么熬两个晚上，离中年秃头，油腻大叔又近了一步。
　　不行。太生气了！
　　明明是周仲西说得天花乱坠的，非说宋贤需要他这个救世主，才把他给洗脑过来的。现在他悲剧的蹲这儿守门，闻元复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在睡安稳觉！！
　　凭什么?闻元复越想越冒火。他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嘟嘟好半天，通了。
　　“仲西。”电话一通，闻元复的满腔怒火又化作倾诉之欲了。好几天了，宋贤不想理他，跟初见她们又没什么好说的。他也很孤独的。
　　皎洁月光，清风安宁，他脑洞大开，竟然联想到了苏轼找赵怀民赏月的典故。
　　谁说不是呢，他现在的心情，跟苏轼的愁怀还是很像的。
　　周仲西撑着胳膊肘，语气还算平静，“怎么了？宋贤出事了？”
　　那点愁怀，一下又呛住了。
　　满腔委屈又再次化成了怒火，语速跟机关枪一样，“什么宋贤？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弟？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丫的现在是不是鬼迷心窍了，不先关心兄弟，先关心兄弟的病人，这是什么逻辑和顺序？
　　手机里一片安静。
　　闻元复拿开看了一下，没挂。更愤怒了，“说话！！！”
　　周仲西又躺回枕头里了，含混道：“好吧，你在哪儿？”
　　闻元复的气焰灭了，回头望一眼那明晃晃地窗户，“宋贤房间门口。”
　　周仲西眯着眼看时间，2:35，怎么这个时间还蹲守着。不用猜就知道又有情况。他将手机靠近耳边，无奈道：“坚持就是胜利，没两天了。”得把人带回来啊！周仲西心里想。
　　“人带的回来吗？”周仲西问。
　　闻元复纠结的挤着眉头，点了根寂寞烟，“肯定啊。”专门牺牲年假来接人，不带回去，他这个年假的岂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再说，他可是个心理咨询师，搞不定自己的病人，那也不用混了。
　　倒了小半肚子苦水，闻元复觉得心里好受多了。2:55了，他心地善良地挂了电话，明天周仲西还要上班，假如没休息好，怎么能发挥出诊治水平呢？他还是要对病人负责的。
　　他就是这么有圣人医德之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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