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放下
眉目如画,白衣胜雪。
“初次见她,杏花微雨。”
从此,暮鼓晨昏,永结同心。在最好的年纪,遇见最美的你。官场沉浮,荣辱与共。你沉,陪你修身养性,你浮,陪你披荆斩棘。
“季伦,我不敢回家,罗帐、屏风明明都还有她的身影,墙上还挂着容姬的笔墨字迹,余香未歇,怎么就一夜之间人没了呢?我又不敢不回家,午夜梦回,万一她魂魄回家了,找我却见不到我,怎么办。”潘岳悲痛地不忍直视。
站在王衍月身旁,看着她满眼的泪水。不该记得的,就忘记。有些疼痛,午夜梦回,是不是也会惊醒,无法面对?人,真的像鱼只有七秒记忆就好了。
悲怀从中起。
送杨容姬最后一程。
让我意外的,是潘岳的选择。
妻死,丈夫服丧一年。但想不服丧有很多理由。没谁把这个规定当回事。
潘岳说,“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她。这一年,我好好陪她。”
还没越过山丘,相约一起山顶看风景的人就已经不在了。哀伤私情,欲不从仕。
“季伦,不用劝我。这一年,也不用找我。我就好好陪她。”
他放下一切,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容姬,你知道吗?你和潘岳差一点就黄泉路上作伴了。
杨骏被夷三族,司马繇将潘岳的名字列入诛杀名单。天亮时分,已经被丢进了东市候斩的人堆里。只是因为潘岳是被太傅杨骏引入门下做的太傅主簿。
有个叫公孙宏的,发现后,第一时间替他背了书,力劝司马繇,“潘安仁,就是一介书生,他不可能是杨骏一党。”公孙宏自小孤贫,潘岳欣赏他能鼓琴,又写得一手好文章,爱才惜才,曾经在他落魄时,对他照拂有加。等他做了司马玮的长史,成为司马玮的心腹之后,其实两人很少来往。关键时刻,公孙宏救了潘岳。不然,潘岳只能等死后被追认烈士了。
刑场上,司马繇已经杀红了眼,不等圣旨,先动起手来。排着队等候问斩的罪臣。累疯了的刽子手。
血流成河。
很久以后,石崇和潘岳喝醉了说起过这件往事。石崇说他拿着赦免诏书,冲到刑场的时候,还差两个,就排到潘岳了,真正是命悬一线。“这小子,血泊中,居然朝着我傻笑。我吓坏了,完了,人没废,这脑子怕是废了。”
潘岳说,看到石崇发疯似地跑来,特别好笑,“你又好到哪里去?您的风华绝代统统不要了?抱着我哭,哭得我一身眼泪和鼻涕。经此一役,我才知你是真怕我死在你前面啊!”
“你俩是无敌真爱。”这是衍月给他俩下的评语。
自己的生死可以随意调侃,而杨容姬成为了那个大家再也不敢提起的名字。
司马繇、孟观、司马玮,这些站在台前的人不管是下级军官,还是王侯将相,参与倒杨行动的,各个抱着自己的小九九,哪管什么谁谁谁起到了什么作用,有什么贡献,里子面子想得都是自己的利益和恩仇。
这个阴差阳错,终归是小插曲。毕竟是功成,亮明身份,可以名就了。
说起来也是可怜,这么费心费力的穿针引线,跟前马后,这么勤勉尽责,图的是什么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潘岳,你这么感情用事,也难怪你一身才华,却终未成大器。
可什么是成大器?又为什么非要成大器?
痛失所爱,万念俱灰。
潘岳,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是有多心细如发。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各种刀光剑影,各种阴谋诡计,还不够忙得吗?可总有些事情,是放心不下的。
“娘娘,您身边那么多好用的人。她真的是被我宠坏了,又不懂宫里的规矩。”衍月跪着求她,“把她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求你。”
“衍月,你这是干嘛?我跟你要一个女人,又不是跟你抢男人。”贾南风微笑道,“你对季伦是不是太大度了?我看她是天生反骨,对付这种狐媚,我最有手段了。我帮你教好她。”
“你知道我妹死得早,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待。”
“嗯,”贾南风眉毛上挑,“我看出来她在你心中分量了。”
“南风,我求你,我母亲过世了,我再没有至亲至近之人了……”
“胡说!我不是你的亲人?!”贾南风直接翻脸了。
“放过她。我永远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衍月慌不择言。
“你这是什么话?你什么意思!”她厉声,“要么她死,要么她跟我走,你选一样。”
“要么我死!”
“王衍月!你敢!”贾南风甩开宽大的袖子,“为这个女人跟我翻脸?!你给我滚回府去!好好思过。”
你俩不会因为我这个女人翻脸。那个不能提名字的女人才是你俩心里的刺。
权利是可怕的东西。它可以碾压一切。包括昔日的感情,曾经以为的无坚不摧的感情。
“季伦,我跟你要个人,你给不给?”贾南风开门见山。
“谁?”
“绿珠。”
“不行。”
“呵?还没玩够啊?”她装作吃惊,“好吧,给你三天。三天之后,她归我。”
“别打她主意吧。”
“你心之所归嘛。我保她安全。”她收起笑容,“听说她笛子吹得不错,就让她跟着我一段时间,我也风雅一下。”
我知道石崇的选择。
他根本不会有别的选择。
“你当真无力挽回吗?你这一肚子坏水满脑子主意,轮到自家的事情,就不灵了?!怎么就不能想个妥善的法子解决?你去跟她撒泼硬刚,从小到大,你从来使这招就没输过。你就是个混蛋,纨绔!你胡闹荒唐的事儿少吗?她都能惯着你纵着你。怎么现在要走青年才俊士大夫路数了?!就忤逆她一次,行不行?!忤逆她一次,就耽误你的宏图大业了?一个吹笛的小婢女,与她,何至于!”
“一个吹笛的婢女,与你,也不至于。”相比于王衍月对我全力庇护,石崇清冷的声音更显薄情。
堂内王衍月压低声音怒吼,站在走廊里的我,倚着廊柱,望向黑暗深处,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风吹过,微寒。
对的,好姐妹,替我好好骂骂这种渣男。
“大人们的事情,她什么都不懂。不要拖她下水。你如果没有能力保护她,当初把她带回来做什么?!在外面自由自在,不比被你圈养过得好吗?!”
“要你有什么用?!你要是想不到办法,我来想!你别拦我。我要把她送走。现在把她送走还来得及。我就这么蛮干了,她大不了是跟我生气一段时间,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要一个婢女,没必要已经跟你开了口,还要再跟我开口。在这件事上,她很反常。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咱们都不要再去挑战她的底线了。”
“我不让绿珠进宫,是怕,怕她死在宫里!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骂我能让你心里舒服些,你就痛快地骂。你现在把她送走,我怕她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为什么要牺牲她,去维护我们的感情?我们之间的感情,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靠这种来彼此钳制要挟了?”
我偷了那段记录残片,小小的一段,与我们浩如烟海的数据量比起来,简直是纳米级别的。违规浏览了自己的前半生,幸福的,快乐时没心没肺的笑,失望时肆意咧嘴的嚎啕大哭。鲜活的影像分明告诉我,什么是真实的存在。门关上之后,姐姐被万箭穿心。残片最后定格在姐姐的脸上。如果我想自己不那么痛,我就应该相信师傅说的,这就是个测试,就是个沉浸式游戏。
我疼痛,是因为我做不到。
衍月,谢谢你,治愈了我。
那夜敌破入门时,这个剧本已经荒腔走板,到底死在哪里,我已经不再那么笃定。恐惧是真实的,而我站起来,挺直了胸膛,明知手无缚鸡之力,但仍能站在亲人之前,这种豁出性命也想保护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原来同生共死,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原来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我最蚀骨悔恨的,最不敢面对的,其实是贪生怕死的自己。
勇敢?我从来没有毫不犹豫选择保护别人的勇敢。
我胆小如鼠,在天地间苟活。
走进厅堂,径直走过去,深深抱住衍月,在她耳边道,“我去。这次,换我为你做点儿什么。”
夜很深。他来了。没有喝酒。
“上次嵇康先生给我的茶,还有没喝完的,等我一下。”我去找茶,洗茶,热水晕开,烫杯,倒茶汤。
茶递给他,也不知道下次一起喝茶,是什么时候。
还以为要跟你一直相伴到生死相随呢。
他陪我,坐在门槛上,目光投向星空。
“他们跟我说,你总喜欢倚门坐着。”他问,“到底在看什么?”
我一直这么于暗夜,举头望月,观察着星际变化,云动翻涌。无数个夜晚。也说不清楚自己观察这些细微变化准备做什么?在等什么?也许还是不甘心,在等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而这一次,云深处,真的异动了。我深度参与了绿珠的人生,而绿珠的人生轨迹改变了。是技术更新迭代到在历史人物的生平中可任意改写了?还是哪里失控了?
无论这个异动,是好还是坏,我已经是在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
“坐在这里,等我爱的人回家。”是不是很煽情?胡诌八扯是我强项。
“等到了吗?”
“他们都离开我了。”要半真半假,才有真情实感,才打动人。
“石崇,你不是总问我想要什么吗?我告诉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穷其一生,我想要,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绿珠,对不起。”他说。
是悲哀的吧。
你看你们有多厉害,不用到十年,你马上就要站在权利巅峰。而此刻的你,却连一个小小的绿珠都保护不了。
我等看你的盛世太平。
跟老夫人告别,她伸手捏着我的下巴,我仰头,给她大全脸微笑,四目相对时,她拍着我的脸,说,“丫头,快去快回。”
临走那天,抱着钟灵送我的琵琶,拨弄着。名士所爱,竹笛、洞箫、古琴,其实都非我所爱。兜兜转转,我爱的不过是琵琶的碎碎叨叨。钟灵,我把我最喜欢的三首送给你。无论将来,我走到哪里,都会记得你给过我的不计回报的温暖。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彝族舞曲,欢乐的人群渐渐消失在浓雾夜色。十面埋伏,两军对决,声动天地。琵琶语,碎碎念念,明日天涯。
不得不走了。把琵琶递给小研,“替我收好。回来的时候,还要找你要的。”小研哭着点头,“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好好的,等着我回来。”小研已经托付给敬和了,衍月会把她安排好的。
虽然熬夜写了备忘录,但还是忍不住交待,“记得帮我把红利和租金收好,给乐师的补贴要支好,收租晚几天不要紧,支付款项说好是哪日必须是哪日。咱们投的那些项目,每个月,要不定期的去逛逛看看,尽调的问题,我理了清单,要逐条回复写给我看,决不能造假混弄我。我代理潘岳和陆机他们的诗赋版权,走了之后,也没法供给书商新货了。其实他俩也没有授权我啦。算了,这部分收入不要了。年宋,每笔账记好。我回来会查账的。查账,我特在行。如果,我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所有的钱就给小研和你,均分。唉,果然是现在身家丰厚了,处处都是放不下。年宋,你要是敢中饱私囊…我就咔嚓你…你明白?”
年宋一脸悲戚,“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不行,我怕你记不住,你等我,我再写个补充备忘录给你俩。”啰嗦个不停。
许是因为我不那么笃定,我还回不回得来了。
“平安,你一定会回来的。”
对着书房,行礼,拜别。
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此去,刀山火海。
别太难过,来日相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