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数秒不闻应答后，段无澜揽过我的腰，将脚底下的剑降了降，落到断崖之前。

　　下方是黑雾翻滚的云海，我随着段无澜两步跳去崖上，见那青衣客一言不发地钉在原地，抱着手臂垂着头，长发散在肩背上，脸上像是也有一团雾。虽静默着，周身却结着一片危险诡异的压迫感。

　　走近时，我才瞧见他竟然是个男人，且抱着一盏灯；想起云梦老早就不收男弟子了，我心中骤沉，握紧了剑柄。

　　他既是男子，学的又是禁术，估计是个叛逃师门的弟子。

　　这时我们距他仅十步之遥，背后即是深渊。段无澜被他静得躁郁，一时也不管贸然行动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召回方才踏在脚下的碧空魂断，俯下身一剑就扎了过去。

　　那人倒是终于有动作了，却只是垂下握着灯的手，同时极讯速的脚尖一转，身子偏了半寸，堪堪避过刺向心口的剑锋，却仍是被捅穿了胸口偏左的地方。

　　我眼皮一跳，觉得这一剑扎得过于轻松，仿佛面前立的并不是人，而是个木桩子；而段无澜撤回手后竟然没接着打，两步退了回来，与我比肩站着。我心生疑惑，抬眼看他的时候，见他眼中黑沉，默了片刻，嘴角竟渗下两道血线。

　　我一时如同见了鬼，抬手去扶他，惊道：“……反伤？”

　　他拨开我的手，兀自擦去了血，低喘一声，死盯着敌人：“嗯，反回来六成左右。”

　　我面上剧震，虽说这下是知道了敌人毫不慌乱的原因，但六成反伤不是闹着玩的，打久了大小内伤叠在一起，搞不好就完了。

　　所幸那人并无什么要主动攻击的预兆，段无澜也不再妄动了；又僵持了片刻，青衣人缓缓抬起头来——长发遮掩下是一张年轻的脸，苍白俊秀得像个姑娘；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引梦术大成、将活人玩弄于情绪之间的幕后黑手。

　　他了开口，嗓音发虚，如一阵轻小却寒冷的风：“我与你们无仇，只是受萧字辈的交情所托，才发难于华山。”

　　“现在离开，我便不杀你们。”

　　他稍稍捏紧了手上的灯。灯柄上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立雕，翡翠色的灯芯里闪出些绿萤萤的光，我这时再看过去，竟觉得那抹闪动光与段无澜手里的碧空魂断如出一辙。

　　心似乎攥成了一个拳头，凝重有力地跳着。段无澜拧紧了眉，顿了顿，忽然低声问我：“冉冉，你跑吗？”

　　我被他问得一愣，措手不及后，握紧了剑，回道：“我想跑，但是这个人把我们害得好惨，我想起来就好生气。”

　　头顶上立即传来几声笑，气氛忽然松了不少，又似被不知名的热火点燃。他剑尖抵着地，又扶着剑，再开口时一派肃杀：“我们好不容易破了梦境又穿过云层，不是为了见你一面开开眼的。”

　　他直起身子，我会意地凝起神，一并举起了剑，听他接着道：

　　“而是来开开荤的。”

　　青衣人的眼睛动了动，一时手中的灯绿芒大盛，映得他肤色青灰。他却在这一片寂静刺眼的光里看向我们，唇角微提，很淡地笑了笑。

　　我接收过来，顿时打了个寒颤。那种笑我熟悉，以前段无澜问我刚抓的鱼想清蒸还是红烧，回头看鱼的时候，就会这么笑一笑。

　　他忽然道：“痴人说梦。”

　　我震了震，以为这青衣人还在口头折辱我们，随即却看见一大片湛蓝的气流汹涌地扑过来。那攻势之猛急，一招打出了铺天盖地的压迫，段无澜脚步一转，迅速掀了道剑气去接。

　　我预想的场面本该是两道气流在半空里对上，随后互相抵消，可令人震惊的是，段无澜打出去的那道剑气竟然直接穿过了看着凶猛的蓝光，直径劈在了沉默站着的青衣人身上。

　　我心中一沉，忙去看段无澜，见他脸色难看地盯着对面，握着剑的手毫无血色。

　　他咬着牙说：“这次返回来五成。”

　　我顿时腾起火来。这人丢了个虚招骗段无澜卯足了劲打他，故意让段无澜吃反伤，真是又狡诈又阴坏。

　　小坏种又在起第二招的手势，段无澜拧着眉，一时也不知接不接；我往前挡了半步，说：“咱俩得想个对策。”

　　他很快地回：“打架的时候不要说废话。”

　　“……”我又往前挪了半步，小声叮嘱他：“你别动，这招肯定也是假的，让我试试。”

　　余光瞥见他手指动了动，又收了半抬起来的脚，却真的没过来拦我。我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犹豫一会到底要不要出剑去接他的招；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等他的虚招过了，再捉他调息时的破绽去出手。

　　小坏种的第二招显得温吞许多，仿佛一泓山泉从坡度极缓的石面上淌过，轻柔地扑向我时……

　　浑身剧痛！！

　　那看着温柔的气流里如同藏了一张缝满尖锐毒针的网，迎面网来时根根尖锐刺进皮肉；我疼得咬着牙弯下腰去，抽着气道：“……畜生啊，这次是真的。”

　　段无澜眼疾手快地把我拎回来，手上又是一道剑气飞出去，要散小坏种的实招。可方才还实打实给我疼得发抖的那团蓝光，竟然又被段无澜的剑气穿过去，精准地扑到小坏种身上了。

　　他扶着我的手瞬间沉了沉，我不必问，知道他又是吃了不少诡异的反伤。我咽下喉头的血，眼睛冒火地盯着轻蔑回望的小坏种。见他一身绿光蓝光地站在原处，如同一只花枝招展的青虫。

　　云梦一天天地都在教些什么阴间法术啊！！

　　我缓回来，想到这人的招数既然能随意变化虚实，保不齐打出来的东西有不少也都只是些类似幻境的东西。因此不能去纠结他哪一招是真的，而是简洁明了地抓着一项弱点去打。

　　段无澜正站在我身后，半搂着我肩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坏种。我还在咬牙想着对策时，他忽然说：“冉冉，你觉不觉得我们节奏不对？”

　　我顺着问了句后文，他接着道：“我以前打过这么多次架，还没见过这种回合制的——我们不动手他也就不动手，但是因为他的反伤，我们又不敢轻易动手；可他的反伤大概只有六成左右，剩下那四成也不像是打在他身上的样子，你说有没有可能……”

　　“其实他打出来的伤害，就是没反出来的那四成？”

　　我心神俱震，脑子里缠得打结的各条信息一下子捋顺了，急声回：“那也就是说，他修习的功法本身是没有攻击性可言的，只是一个借力打力的镜子——那要是我们动作足够快，攻击足够频繁，让他打不掉存在体内的伤害，不就能赢了吗？”

　　他放在我肩头的手轻拍了拍，回道：“有点志气，我们不是要赢，是要他死。”

　　段无澜与我说话的这会功夫，小坏种真的是一动不动。我一时怀疑他到底也是不是一个幻影，像个方轱辘似的，踢一脚才动一下。

　　如今对方的弱点和打法是分析出来了，关键则是反伤的问题怎么解决——每招反回来六成左右，真要执行前面说的战术，基本上等于是在缓慢地自戕。

　　我想了想，道：“反伤是根据实际打出去的全部伤害来算的，那如果自身伤害没那么高，返回来的也就不多了，也就能多扛几轮。”

　　他嗯了一声，道：“那怎么办，我随便打两下都挺疼的。”

　　我放缓了呼吸，举起手中在碧空魂断的对比下显得无比穷酸的破剑，道：“段无澜，咱俩可以换个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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