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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阿洛的头能转、腰能扭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上半身完全恢复,从全瘫到半瘫用了三年,已经很不错了。
为了庆祝这一进步,黑白无常经过商议,推着她去暗香国蹭吃蹭喝。
卫叔的手艺愈发好了,据说是长青国人前两年在暗香国开了一家酒楼,就去学了两招。
卫叔握着一只泛着油光、香味四溢的鸡腿,十分豪气地啃了一口:“你们仨在这儿多待几日再走呗,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儿!”
“别,多待几日,崔府君会疯的。”阿洛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边嚼边说,“谛听这缺德孩子,闲的没事把崔府君的茶换成酒,害得府君醉了整整两天。那公文……”
她比划了一下,“有这么高!”
“嗐,谛听没事儿给判官灌酒干啥?想喝酒就来我这儿啊!”卫叔拎起酒坛子倒了口酒。
黑无常给白无常添了勺米饭,说:“还不是判官叫阿洛去帮忙太多次,阿洛都没时间陪谛听玩儿了。就因为这事儿,被菩萨罚帮忙批公文来着——洛啊,咱要不就待一天?出来总得转转吧。”
卫叔一下子来了精神,道:“听老黑的,留下来玩一天再走。别的不说,就单说长青国人开的酒楼,卫叔一定得带你去那吃一顿!”
“卫叔,要是谛听在,我肯定去。我嘛,就算了。对我来说天下酒楼都一个样,没什么特别的。”阿洛说完,举起酒杯,“来卫叔,我敬您一杯。”
卫叔亦举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特别之处倒是也有,那家酒楼的名字很有意思。”
白无常问:“叫什么?”
“客似云来。”
“还真敢起啊!”白无常道,“不知是否真的店如其名,客似云来?”
“真的!”卫叔边咬下一块肉边说,“没有一日不是座无虚席的,可厉害了!”
“客似云来……”阿洛转动着手中酒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温柔。
白无常在她眼前左右摇了摇手:“阿洛,怎么了?发呆呢?”
阿洛这才回过神来,道:“无事,只是想起些往事罢了。”
“我说阿洛,你这次出来怎么不去坐望流云山看看?”卫叔问,“现在修者之中可都在传宁山主丧妻啊。”
黑无常差点没把酒喷出来,道:
“谁?”
“宁珩之?”
“丧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白无常淡定地道:“七八年前,宁山主为阿洛操办的后事。当时他给阿洛穿了一身嫁衣。”
黑无常:“这宁珩之……这样,阿洛也算是嫁出去了,自此再不是沈氏女。有点东西啊他!”
阿洛端起酒杯,喝茶似的喝了一口酒,开口道:“老黑,宁珩之不会是这个意思。他是想恭喜我,得偿所愿。”
“洛丫头,不是卫叔说你。宁山主为了你都被传成鳏夫了,你就不去看一眼?”
“我现在这幅半瘫的样子,他见了只会担忧。”阿洛道,“我都能修成人身,何怕没有相见之期呢?”
卫叔又道:“凡人终会老去,你就不怕再过几年,宁山主他不复当年风采?”
阿洛喝了口酒,答道:“宁珩之是修仙之人,他是会老去,但会比旁人慢。就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他看起来也只是老了五六岁,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说了,我若心悦一人,那必是看重那人的秉性品行。就算宁珩之真老成七老八十、满脸褶子的样子,我也要他。”
白无常听完,“咦”了一声:完了,他们家阿洛真被姓宁的兔崽子给吃得死死的了。
黑无常则点点头:看来谛听说得有道理啊!宁珩之上辈子就是西王母座下训鸟的吧……
卫叔把剩下的半坛酒一口气干了:现在的小辈啊,谈起情说起爱来是真他娘的肉麻!
奈何桥头。
“阿洛!我去里屋看着火候,你帮着给他们盛个汤!”
“好!”
阿洛就拄着拐杖,顶上孟婆的位置,给过往生魂舀孟婆汤。
从半瘫到能站起来,她用了一年半的时间。
四年半不能走动可把她给憋坏了,一站起来就单脚跳着四处蹦跶。
谛听看不下去她这幅样子,就拿三根木头一捆,做了个拐杖扔给她用。
她现在啊,就撑着拐杖四处给人帮忙。
别说,还走得挺快。
“一碗孟婆汤。”
阿洛盛好了递到那人手里,却发现那人不是生魂,而是一位老者。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两手手腕上系着红绳。
“您是……月老?”
老者笑吟吟地,“小姑娘,我们见过?”
“没有,听孟婆姐姐提过。”阿洛向月老行了个礼,道,“您来地府所为何事?找孟婆姐姐吗?她就在屋里,我去叫她出来?”
“不必了。她不想见我。我呀,喝了这孟婆汤,就算是见到她了。”
月老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朝阿洛拿了个勺子。一勺一勺地喝,就像品味什么绝世美味似的。
他的一直是笑着的,可阿洛明明看见……
看见他每喝进一勺孟婆汤,就皱一下眉头。
这汤在他喝来,是苦的。
阿洛叹了口气,不再看他,专心给过桥生魂舀汤去了。
孟婆曾对她说过,孟婆汤每个人喝下去的滋味都不尽相同,但一般而言,是甜的。
若有人喝下去是苦的,就证明喝汤的那人心中有情,却无法相守。
或生离,或死别。
月老他……阿洛瞥了他一眼,心中不忍。
他为世间人牵红线、定姻缘,却只能以“饮孟婆汤”这种方式见心上之人;孟婆汤让世人忘却前世,重新开始,可做这孟婆汤之人却不愿忘前尘。
也许如今这样,对他们而言,已是皆大欢喜了。
碗中的孟婆汤倒映出阿洛的脸,阿洛摸了摸眼下的那颗红色小痣——觉得自己是何其有幸,还能有与宁珩之重聚的那日。
想到这儿,她放下手中的碗和勺,跳着到月老面前,道:“您可以给我一根红线吗?”
“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要拿红线去做何事。”
阿洛据实已告:“再次见到他那日,我想把红线亲手系在他手上。”
月老眼中笑意更深,他解下手上系着的红线,放到阿洛手中,道:“琴瑟和鸣,平安喜乐。”
“多谢。”
“啊——”
阿洛抱着脚,在地上翻滚,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响彻整个地狱。
谛听在一旁风轻云淡地嗑瓜子:“过了这一关,你呀,就算彻彻底底地修成人身了。”
“你他娘……说得轻松!”
阿洛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了,豆大的汗粒顺着额头滑下来,连头发都是分明的一绺一绺。
“娘的,疼死我算了!”
谛听扔掉手里的瓜子皮:“别说话,也别叫、别喊。留点儿力气,你这才第一层就这样,到第三层怕是要直接晕过去了。”
阿洛喘着粗气,死死地皱着眉头,不住地轻轻抽搐:“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被雷连劈十下……也不过如此!”
“行了,抓紧时间休息吧。”谛听过去把她抱起来,靠在膝盖上,用尾巴卷着杯子给她喂了点水,“还好西王母只给你封了山神,用不着渡雷劫。就你这小身板,一道天雷下来直接成灰了。”
阿洛喝完水,身上就又开始痛了。
和方才那一次不一样。这次,是巨石砸在身上再狠狠撵过的那种痛。痛到她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发出一点闷哼。
这种疼痛持续了整一个时辰才停,只停了一瞬,就又开始。
第三层,是数把钝了的小刀一点点刺进肉里,再把肉刮下来的疼。
这种疼一开始还能忍受,越到后面就越疼,甚至能感受到流血,感受到寒冷。
到后面,阿洛虽痛得眼泪直流,但已经没有力气叫出来,只躺在地上,等待这阵痛过去。
等待才是最磨人的,仿佛每一息都被拉长到一个时辰那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突然消失,全身上下都宛如新生。
阿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晕了过去。
晕之前的眼神,似乎很是安心。
原来菩萨所说的,精魄修成人身需经历的剜心之痛,在大功告成的那一日。
精魄修人身与凤凰涅槃无异,其痛苦常人难以承受。说是剜心之痛,不为过;说是千锤百炼也并无不妥。
“剜心之痛”对此法而言,就是渡劫。过去了,自此重获新生。若没过去,从此就是废人一个。
菩萨告诉过阿洛可能成为废人的结局,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路。
她没有退路,或者说,从未想过退路。
从出知晓母亲的死因开始,或者更早,从出青陵的那一日起,她就再没有想过退路了。
与沈原交战的那一日,直到宁珩之来之前,她都未想过将来。
她原本的打算,是与沈原玉石俱焚。
可能是阴差阳错,也可能是运气使然,她有退路了。
阿洛把头靠在木桶边缘,看着水中的自己,想:她与沈原,或许并不是非要不死不休不可的。
宁珩之说的对。她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把自己的一切都葬送出去。
太不值了,因为那样太不值得,沈原不值得她这么做。
楚清云用自己所有让她活下来,不是让用她自己的命作为筹码去孤注一掷的。
身为一个母亲,怎么会舍得看着自己的孩子踏上一条离经叛道、背离人伦纲常又沾满了鲜血的复仇之路呢?
楚清云对她最大的期盼应该与她对漪儿的祝愿是一样的:平安喜乐。
做母亲的,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快乐就够了。
阿洛想,这经年累月不散的、在心头萦绕了多年的仇恨,对她而言,大概远远没有这么重要。
换种说法,沈原根本比不上她,沈原从来就不比她重要。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人,能比自己重要。
世上也从来没有什么事,比得上让自己高兴。
沈原做下的事、欠下的债,已注定了他的将来一片死寂;而她的未来,种种可能,风光无限好。
她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将来。
她想:或许,她与沈原之间可以有另一个结局。
但不论结局如何如何,沈原都必须得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他得给楚清云一个交代、给沈明洛一个交代、给那些活尸一个交代。
沐浴完,阿洛坐在铜镜前梳理一头又浓又密的的长发。
不知怎的,就想起明日是沈原生辰,算算是五十大寿。
想到这件事,阿洛忽然笑了出来,像个在恶作剧的顽皮孩童。
明日,她会献上一份大礼。
一份叫沈原永生难忘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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