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上天的木头

　　转眼已经到了立冬，一夜之间，冬天的寒意遍及整座城市，无声无息却又满眼凋零。

　　气温骤降到接近零度，石尚一早起床，洗漱之后穿了件长款羽绒服匆匆离家准备去“木已成舟”，出门路过莫忱家的时候，他不经意的看了看他家大门。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他了，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莫忱好像故意躲着他一样，俩人再没了偶遇，再没了大早晨他拎着早饭，一脸欠揍的“调戏”他这个邻居。

　　要说这可真是清净了，可石尚总觉得少了点东西，少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安，还是少了大早晨跟他吵一架提神的那股劲儿。石尚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挺贱。

　　一早到了“木已成舟”，老八正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着空碗筷要往桌子放，吴志斌慢悠悠的从外边拎着散装的豆浆和几根油条走了过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再接单子，虽然辛苦点但也算小挣了几笔，再加上吴志斌把那些小单子由着石尚的名头转接，虽说时下已经入冬，可这“木已成舟”却像经历了寒冬腊月回了暖。

　　吴志斌大早晨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看见石尚这镇店之宝这么早就过来了又兴奋了几分。

　　三人坐在桌子上，吴志斌把豆浆一点点的分到碗里，老八又去厨房里拿了点咸菜。

　　吴志斌吃了两口，笑嘻嘻的对着石尚说：“告诉你个好事。”

　　石尚咬了口油条，“你还会有好事？”

　　“这特么什么话？”吴志斌把油条放进豆浆里沾了沾。

　　“说吧，你作啥妖了？”

　　“作你妹的妖，晓爽答应要交老八读书了。”吴志斌看了看老八，看起来还挺自豪。“我说你得抽时间给老八买点书啊，空手教不行吧？”

　　“你懂吗？”石尚问吴志斌，“我不懂买什么书。”

　　“我特么又没有过孩子，我也不懂。”吴志斌指望不上。“你问问莫忱呗，他不是个超级奶爸吗？”

　　一提莫忱，石尚嘴里的油条突然油腻腻的难以下咽，他装没听见，没搭理吴志斌。

　　“咋，你俩又吵架了？”吴志斌神经兮兮的靠了过来。

　　“别找抽啊！”石尚仍旧不想搭理他。

　　“操，没劲！”吴志斌把身子撤回去，“总之你看着办吧。我已经和晓爽说好了。”

　　石尚点了点头，门口这时有个人影出现，坐在电动车上滴滴按了两声喇叭，“快递！”

　　吴志斌看了看，“来了。”他放下油条搓了搓手上的油直接去拿了。

　　过了一下会儿，他手里拿这个黑色袋子又走了过来，“要说这价格贵的快递就是敬业哈…大早晨就给派送。”

　　石尚抬眼瞄了一眼吴志斌的袋子，“买什么了？”

　　“这不咱们最近挣点钱吗，老八表现又很好，我买了两身保暖内衣给他。天太冷了，你买的那个不保暖。”吴志斌拆开了袋子，拿出两身印着大嘴猴的红色保暖内衣。

　　石尚勾了勾嘴角，让老八赶紧谢谢他吴叔叔。

　　天太冷了，石尚几天前接了个神龛的活，体积不大，400*500*300的尺寸，但是工艺要求的相当细致，中式风格里，镂空，浮雕，斗拱，盘龙各种造型混合，相当考验木工的技术。

　　吴志斌见对方是个不差钱的，仗着别人也是慕名而来，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很可观的价格。

　　不差钱就是不差钱，对方做的是神龛，也不好去讨价还价，没多说什么就定下了。

　　眼下石尚已经把坯子开了出来，用不上电锯这种比较大型的工具，也就没在院子里做，太冷了，有时候手冻得不听话影响赶活。“木已成舟”的后门让吴志斌封了一个比较厚的棉帘子，屋里开了空调这样也尽最大限度的保持了屋里的温度。

　　三人在屋子里齐活，各忙各的，吴志斌趁这会没人，盘算着帐，老八还是跟在石尚跟前，看一会再用石尚给他的边角料自己做一会儿。这才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老八已经神速的学会了很多吴志斌现在都不太会的简单雕刻。挖弧，隆嘴他做的已经有那么点意思。

　　一直到半晌午，店里这才撩开帘子，走进来一个人，吴志斌标准的假笑招呼，“欢迎…”看清来人他又收了夸张的笑容。这人不是来买东西的。

　　“来了？”吴志斌依旧也很客气，毕竟这位是个警察。

　　石尚一开始并没在意，他专注起来如果没人叫他他连饭都可以忽略。

　　最后吴志斌喊了他一声，“石尚，你朋友。”

　　紧接着老八喊了声：“叔叔好！”

　　石尚心里燃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兴奋，他猛的抬起头，看到来人后眼睛不经意的又露出一丝失望。
　　“不欢迎我吗？”白浩笑了笑，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放下。

　　“欢迎，欢迎警察叔叔来走访…”石尚又忙活起来手里的活，很多天没见白浩，感觉他的脸更苍白人也更消瘦了些。

　　“一点也没感觉到你的热情…”白浩走了过来，看了看石尚手上的活，“你这手，可真是了不得…”

　　“谢谢警察叔叔肯定。”石尚没抬头，白浩穿着件蓝色的长款羽绒服走过来时挟裹了一阵寒风。

　　“老八，看茶…”吴志斌见着俩人从上次打了架好像还有芥蒂，打了个圆场。

　　老八把原本就沏好的茶倒了一杯小心的给白浩端了过来。

　　白浩笑嘻嘻的谢了老八，“好像长个了？”他接过茶放在一边，把老八搂过来看了看。

　　老八并不讨厌白浩，这个警察叔叔其实人很好。只是他眼尖的看出石尚对他有点冷漠，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太亲近。

　　“你今天不用上班？”石尚撇了撇白浩，手里依旧没停下忙活。

　　“我调休，”白浩摸了摸老八的脑袋，“在这习惯了吗？”

　　老八点了点头。

　　“我姐她听说老八的事，买了些小孩子穿的衣服还有一些零食什么的，正好今天带过来了。”

　　“多嘴！”石尚没抬头。

　　“你别这么冷漠了吧，我上次都那样给你道歉了。”白浩皱了皱眉头。

　　石尚没搭话，“老八，谢谢白叔叔！”

　　老八听话的谢了白浩，白浩笑嘻嘻的，“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坦城？”

　　怎么不坦诚了，怎么是个人都说他不坦诚？坦诚你们大爷的坦诚！

　　白浩搂着老八，扭身从袋子里翻腾出一个铁盒子，“曲奇，尝尝？”

　　老八看了看石尚，没有接。

　　“吃吧 ，你白叔叔不是外人。”石尚瞥了一眼那盒曲奇，看包装应该不便宜。

　　“嚯，你管得挺严格啊？”白浩打开了盒子，里边儿一层层用白棉纸包着每一块。“吃吧，甭管他…”

　　“别冤枉我啊，我之前告诉过你，这孩子除了我…”他看了看老八，后半句没说。

　　老八吞了吞口水小心的拿出一块曲奇，挣脱开白浩的束缚，腾腾跑到石尚跟前，“舅舅，你吃。”

　　石尚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又干脆直接张开嘴接了过来。老八乖巧的看着石尚。

　　“嗯，好吃，你去吃吧！”石尚摸了摸他的头。

　　老八点了点头。

　　“哎，我说，这还有个活人呢？”吴志斌从一开始就盯着那盒曲奇，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人，平时抽烟喝茶，不是不喜欢吃零食，是压根就想不起来吃零食。这会子有人送了过来，看着包装还这么高端，看了看还真的挺馋人。

　　眼见老八这小没良心的有了零食眼里也只有他石尚舅舅，心里那股子醋意油然而生。

　　老八看了看他吴叔叔，这才拿了一片送给他吃，吴志斌心里不平衡，吃了饼干又说，“叔叔渴了，再去给倒杯水。”

　　老八哦了一声。

　　白浩在眼里看的明明白白，这吴志斌太精明又是个心眼小的，难怪不招老八待见。

　　“我问你件事…”石尚吃掉那片曲奇，奶香味太冲了。

　　白浩点了点头，“你说。”

　　“老八他，可以去幼儿园上学吗？”

　　白浩愣了愣，“理论上去幼儿园是要提供父母的信息才可以入学的。”

　　“私立的也不可以吗？”

　　“我回头帮你问问，看看由派出所出面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嗯…如果不可以就算了，我们自己教…”石尚不太喜欢求人帮忙。

　　“实在不行，我回头帮你找一份幼儿园的教材，我个人觉得，目前还是让他在你身边比较好一些。”

　　石尚点了点头，觉得白浩说的很有道理，毕竟到目前为止，老八的真实情况他和吴志斌也还一知半解。

　　“不谢谢我吗？”白浩皱了皱眉头。

　　“你这都还没办成，现在要谢谢不太好吧？”

　　“我拿这么多东西，也不配吗？”

　　“老八刚才不谢过了吗？”

　　“操！”白浩无语，这人也就收留了老八做了件好事，放在平常分分钟得被抓进去。

　　“中午不走了？”几个人各忙各的沉默了一会儿，石尚见白浩和老八玩了一会儿，也不说走。吴志斌这边使了好几个眼色了。

　　“我今天休息…不着急。”白浩看是没明白啥意思，吴志斌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石尚噗嗤乐了出来。“你们警察是不是都这么不懂人情世故？”

　　“啥意思？”白浩有些呆蠢的看了石尚一样。

　　“你不走，我们没办法开饭…”石尚指了指吴志斌。

　　吴志斌心虚，“哎，我说你不想留人家白警官你特么别推我身上！”

　　“我没说。”石尚淡定的回道。

　　白浩这才恍然大悟，“随便吃点就行，我不挑食…”

　　我操，服了！

　　吴志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这哥们逻辑还真是够清新脱俗的。

　　“你蹭饭上瘾啊？”石尚想起来还请过他一碗面。

　　“是啊，让你请客挺上瘾。”

　　石尚叹了口气，“你得早点把这瘾戒掉，我很穷的。”

　　“有这手艺还会穷？”白浩不信。

　　“你别看他手艺好，人傲着呢，一般活不接。”吴志斌叹了口气。

　　“别说了，我请…”石尚看了眼时间，马上中午了。

　　吴志斌一看要出去吃，“我不去啊，我得看店，你给我带回来点，要热乎的。”

　　几个人商量好，也没说什么，石尚洗了洗手，带着老八和白浩就近的去找饭馆。

　　中午饭点儿人还是挺多的，石尚他们找了个人少的地儿，点了几个家常菜。没人喝酒，他们也就直接要了一大盆米饭。老八肚子饿了，给他盛上之后也不多说话自己吃了起来。

　　“你是单身？”白浩自己盛了米饭，尝了一口菜，有点辣。

　　“不然呢？”石尚看了他一眼。

　　“可惜了，长这么帅！”白浩面露遗憾。

　　“可惜什么，我这不还单身么？”石尚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

　　“你…喜欢女生？”白浩小心问道。能拒绝他姐的人，他长这么大其实还没遇见过。要么就真是取向有问题。石尚这种，还真不好说。

　　石尚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在小清吧里遇见白浩之后发生的事。

　　“我跟你不一样，喜欢女生。”石尚准备坦白。

　　白浩听了石尚的话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我是脸上刻着喜欢男人了吗？”

　　石尚不尴不尬，他觉得这种事其实没什么，“那天在小清吧，看见你了。”

　　“你也去？”

　　“咋，警察可以去，我不能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里是个正规经营的地方，我是觉得，好巧…”

　　“对啊，要不我还发现不了这么惊人的秘密。”石尚坏笑道，看了看老八，他应该也听不懂。

　　“你都看见什么了？”

　　“那位是你男朋友吧？”石尚一幅八卦脸。

　　“前男友…”其实突然和石尚说这个，他挺不好意思的。

　　石尚叹了口气，“那人不值当的。你走了之后也没见他怎么样…”

　　“我一个学过反侦察的警察，竟然被你偷窥了…”白浩无奈的笑了笑。

　　“赶巧了，不过，我只见过你那一次，我没有那种毛病。”石尚给自己正身，毕竟对面坐的是个警察。

　　“你思想挺开放啊，不觉得恶心吗？”白浩并不在意石尚他是不是有偷窥的毛病。压根也不像有。

　　“一开始觉得怪怪的，在小清吧待久了，就觉得没什么了。”石尚实话实说。

　　“那倒也是，毕竟那里的人都挺不正常。”白浩笑了笑，“包括我…”

　　“不能这么说，现在的人，离近了看谁都人不人鬼不鬼的。”

　　“好像交了个了不起的朋友呢？”白浩喝了口水，“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石尚愣了愣，又一幅玩笑的表情，“你们警察都这么直接的吗？”

　　“毕竟，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不容易。尤其我们这种。”白浩不知道自己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他觉得自己有点失常。

　　“就你这条件啥样的找不到？”石尚刻意的用开玩笑的语气。

　　“人挺多，我得看对眼吧？”白浩说。

　　“合着你跟我看对眼了？”石尚惊讶。

　　“我有机会吗？”白浩笑了起来。

　　石尚脑门几根黑线，“你们姐弟俩，真的够了…”

　　白浩笑得更夸张了，确实，他和他姐争男人，也不知道他姐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你这种情况，你家里人知道吗？”石尚记得以前在白婷婷公司上班的时候，她知道她家可是现实世界里的豪门，实力却也跟一些炫富的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夸张。

　　“知道，我是公开的，周围朋友基本都知道。”白浩说的挺自然，看来也没把世俗当回事。

　　“你家里人…没反应吗？”这会子真跟看电视剧一样，还是360度全方位的。

　　“有啊，”白浩吃饱了，擦了擦嘴，“但我不靠他们生活，我有自己的工作。”

　　啧啧啧…有钱人的生活，还真是别出心裁，这么大家业，还自己在外边做这些苦逼的工作。

　　“他们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吗？”石尚想想那些个电视上演的豪门悲情，整的惊天动地的。

　　“以前刚知道的时候会，现在也都认了，我几乎也不和他们有来往了。”白浩说的很冷漠，“除了我姐以外，我爸妈平时不怎么和我联系。”

　　“不想他们吗？”

　　“想啊，可我也没办法啊，他们不能包容，我总不能违心的去喜欢女孩子吧？”

　　“想想看，你可真算是…传统意义上的逆子了。”石尚笑了笑，其实觉得白浩能有这种觉悟，他挺佩服得。

　　“生活都是自己的，说白了与任何人都无关，喜欢什么，不爱什么，不应该是别人说了算。”白浩继续讲着自己的大道理。

　　石尚端起杯子，以茶代酒的和白浩碰了碰杯子，“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觉得我找到了…”白浩身体往前探了探，一脸认真。

　　“别闹！”石尚往后撤了撤，把水一口喝干。

　　白浩叹了口气，“真不给机会？”

　　石尚没说话。

　　“我问你个假设的问题，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喜欢的其实是男人，你会怎么办？”白浩又问。

　　一个熟悉的面容突然在石尚脑海里闪了一下，石尚甚至没看清就赶紧强迫大脑把那副面孔抹掉，他重新笃定了自己的信念，正视着白浩说：“不会的。”

　　“说好的，假如。”白浩盯着他。

　　“那就爱吧…”石尚皱了皱眉头，莫忱的面孔被他抹掉，最后还是不受控制的跑了出来。

　　白浩笑了下，想说什么，却没说。他看老八吃完了，喝了两杯水了，起身去结账。

　　石尚按住他，“说好的我请…”

　　“我家可是豪门呦…”白浩摆了摆手，其实也没花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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