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无觅处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了半天，叶瑶终于看见了一家养老院。这里地处偏僻，环境幽静，一般人真的很难发现。她长吁了一口气，看来秦颜真的没有骗她，这里别说是陆子轩了，恐怕连只鸟都不会飞来。

　　在前台办好了访客登记手续，一位年轻的女护工带她转了几个弯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

　　“秦媛女士，您母亲在这边。”护工给她指了一下方向。

　　“好的，谢谢。”她微笑着点头。

　　待护工走后叶瑶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她这个女儿也委实不孝。想当初她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嫁给陆子轩，便由此踏上了背井离乡的不归路，而这条路一走竟是五年。

　　这五年来她一直待在W市，回家的次数真是寥寥可数。倒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自己的婚姻状况。

　　直到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她才发现，母亲居然患上了轻微的阿尔茨海默症，病情时好时坏，发作起来甚至不认得她是谁了。后来因为没人照顾，她只得把母亲送到养老院里看护。为此她心里一度自责万分，她曾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照顾母亲，照顾好这个家，可她终究还是违背了这个承诺。

　　怔了半晌后叶瑶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忍不住鼻尖发酸。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额头已然爬满了皱纹，双鬓也渐渐染上了白发。

　　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母亲的头发永远是乌黑油亮的，和眼前这个“老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可事实终归是事实，让人不得不面对却也无力去改变。叶瑶默默走过去跪在母亲身边，握住她那搭在膝盖上的布满褶皱的双手，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热起来。

　　“妈，”她低声喃喃道，“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她抬手抚摸着母亲苍老的脸颊，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小时候母亲把她抱在怀里逗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一瞬间，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用长大，只作个一直依偎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妈，”她柔声说着，“您再坚持一会，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就接您回家，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您，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说完后她掩面跑了出来，蹲在走廊的墙角里无声地啜泣着。以前她总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是有价值的。即使为了那人受尽千般委屈，尝尽万种辛酸，她也从未后悔过。可直到今天看见母亲沧桑的模样，她才彻底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竟错的一塌糊涂。在这世上，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

　　天色越来越晚了，叶瑶低头看了眼时间，然后默默擦干眼泪调整好情绪，再接着回去赶最后一班开往W市的长途巴士。

　　出门之前她重新裹好了围巾和帽子，只留出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室外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奔腾而来，如同一把利剑割得她遍体鳞伤。她强忍着寒冷，顶着狂风走了很远，才好不容易在路边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也许下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春暖花开了吧，她回头伤感地望向这片荒凉的土地，带着满心的惆怅和不舍离开了这里。

　　在候车室待了近两个小时，广播里终于响起了检票的通知。傅弈辰背靠在长椅上，听到声音后懒懒地抬了下头。隔着数米外的距离，他远远朝对面瞄了一眼，闸口处的乘客已自觉地排起了长队。他随即收拾好东西，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穿梭在如水的人潮中。

　　上车后他选了一个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刚买的面包继续啃着。而略为尴尬的是，他这一身西装革履的装扮明显和周围人群格格不入，引得众人路过时都不住地回头打量。

　　傅弈辰无奈之下又往里挪了一点，尽量避开他们窥探的目光。其实刚才的时间足够他和程书匀共进一顿晚餐了，可他却宁愿选择去候车室里干坐着，只因叶瑶现在还生死不明，他实在没心情去什么高档餐厅里喝红酒吃牛排。

　　其次，每当面对程书匀的时候，他的内心就会涌现出一种既愧疚又复杂的情感。他深知程家父女对自己恩重如山，他也可以像兄长一样去保护程书匀，却唯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爱上她。可是这么久以来，为了报复陆子轩，他一直都在利用她的感情。也许是时候该收手了，不应让无辜的人也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他闭上眼睛默默思忖着，目前景城最大的对手就是晟天，虽说自己是为了报仇，但也算是间接帮程家父女铲除了路上的绊脚石，如此对他们来说也并非全无益处。没错，等陆子轩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后，他会主动交出景城的股权并对程书匀坦白一切。

　　汽车正要缓缓启动，突然后面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拍打声。一个瘦小的女子不断地挥手示意，硕大的围巾几乎围住了她的整个脸庞，让人分辨不清长相。

　　司机见状后只得下车打开行李舱，然后颇有不满地朝她嘟囔：“下次记得早点来。”

　　瘦小的女子不断鞠躬道歉，一声声嘶哑的“对不起”听着令人心颤，司机愣了下摆摆手示意她上去。

　　那女子随即从后门上了车，入座后，她羸弱的身躯瞬间隐没在车厢的最后一排。车子迅速重新启动，下一秒已然跃上了马路中央。

　　从S市到W市需要大概不到四个小时的行程，而傅弈辰一路上都无心睡眠。这些天以来的心事令他思绪万千，他感觉胸口处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虽说这次借着查账户的由头跑出来一个周，但他此行的任务也并不轻松。严恒的案件一直悬而未决，在回去之前他还须抽空去趟香港把事情调查清楚。

　　前方尚有未知的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但只要能离真相更进一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心甘情愿。窗外了无星光，望着无边的夜色，他在心里不停地念着：阿瑶，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汽车在马路上飞快地奔驰着，两侧的房屋、树木接连自动向后退去。一个小时后，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传遍了整个车厢。在这片浓浓的睡意中，傅弈辰也终于忍不住合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有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快要进站了。

　　“请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依次有序下车，祝您在W市愉快。”清脆的送客广播一响起，原本沉寂的车厢瞬间又热闹起来。众人争先恐后地去拿行李，都想抢在前面第一个下车。

　　傅弈辰淡淡地朝后面瞥了一眼，依旧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处。他心想反正自己的箱子放在最里面，还是等这股人潮散去后再下去吧。

　　等到他下车的时候，行李舱里只剩下两个箱子了。他的在最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银色的放在最边上。他越过那个小箱子把自己的取了出来，然后和司机道了声谢，又继续匆匆往前走。

　　待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傅弈辰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迅速转身飞奔回去，一把抓住司机胳膊激动地吼道：“这箱子的主人呢？”

　　“什么箱子？”司机被问得一头雾水，本来大夜里开车就困，现在被这个男人摇了两下就更晕了。他努力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才发现最边上有个小箱子被自己给忽略了，这应该是最后上车的那个瘦小的女子带的，对此他还有点印象。

　　“你等一下，我上去叫她。”司机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三两步跳上车厢朝后面走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角落里沉沉地睡着，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有人在座位上。

　　“姑娘，醒醒，到站了。”司机使劲推了她几下。

　　瘦小的女子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嗓音问道：“这么快就到了？”

　　“这还快啊，我都开了一晚上了。”司机无奈地摇摇头，“要不是有位乘客发现你没拿行李，我就直接把车锁了去睡觉了，你一会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对于傅弈辰来说，等待的这几秒钟似乎过得格外漫长。晚上又开始降温了，寒冷的街头仿佛滴水就能成冰，而他此时的心却在灼热地跳动着，连带着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那个行李箱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用打工攒的钱为叶瑶买的，她说她喜欢银色，像极了天上的星星。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在她家楼下等着亲手送给了她。只是后来她都没怎么用过，他知道她是心疼怕弄脏了。

　　车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傅弈辰不禁屏住了呼吸，这一次，他能见到心里的那个人吗？

　　瘦小的女子终于下车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呼啸的晚风迎面吹开她裹在脸上的围巾，使那清瘦的面庞彻底暴露在他的视线之内。

　　由于太过激动，傅弈辰整个身体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再三确认无误后，他急切地跑上前去将那女子一把拥入怀中，“阿瑶，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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