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可怜孩童
天将明,打更人脚上穿着油布雨靴走在道上。水漫过了他的膝盖,靴子泡在积水中,鼓囊囊地撑得他的脚肿胀了起来。
脚底酸软胀痛,可他却不敢停下坐在路旁的缘石上歇一歇。没办法,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扛在他一人肩上,手中活计再累,一刻也是不得闲的。
梆子的声音一声长,两声短,机械而又规律地响动着,映衬这同样沉闷的天儿,雨,已经三日未停了。
一声声狗吠刺破了这道路上的安宁,打更人眯瞪着惺忪睡眼往那直冲着他而来的狗看过去。
不看倒还好,一看过去打更人竟是被吓得头脑一激灵,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狗嘴里叼着一件颜色灰败的小童衣裳。衣裳上面沾了不少泥灰,衣袖边缘竟还有着点点血迹。随着狗距离他越发的近,鼻中已经嗅到了腥气儿。
狗在他身边止下脚步,放下那破衣裳对着他就是一阵狂吠!打更人这一时虽被唬的不轻,好在头脑还算清醒。四周无人,只他一个在这街巷之中敲打梆子。这狗形容算不上疯迷,狗嘴里又是如此物件!该当是循着梆子的声儿,来向他求救得!
“毛球,别叫了,不要吓到别人!”一个约莫在七八岁的小孩瘸着一条腿向他走来,“这位叔叔,实在不好意思。我家毛球也是为了我这伤,才一直狂吠引人求救的,您多包涵,可千万别怪罪!”
打更人听这小孩道歉,又见他大雨天里只穿了薄薄一件单衣。瞅一眼地下那带血的破衣,道,“没事,不过大雨天的你怎么带着条狗四处乱转?小心家里人着急!”
小孩抱起那叫毛球的小狗,趴在打更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打更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几秒之后,他收起梆子。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小孩从容地向前走去!
明抒璇坐于厅堂上首的隐几之上,以纨扇遮面。不发一言,冷眼睨着束手束脚跪在下面的临州城主石氏。
石城主被明抒璇一直盯着瞧,老有些不自在。他斜眼往身侧同样跪着的两个人看去,却见那一大一小倒是老神在在,小孩手中竟还抱着一只小狗!
今儿早上他照例温了壶酒,红泥小火炉上煨着才炖煮好的肉汤。正准备美滋滋喝酒时,就听得家丁禀报,棽芸郡主携门客一同来到临州地界,他措手不及,房间也来不及收拾,便见郡主踏入府内。
“石城主,本郡主今日贸然前往宝地,本是听闻临州城内涝害严重,想来亲自看一看有何处需要帮忙的?可谁知实在是对临州的境况不熟络,又因着您是临州城主,故而叨扰了您。”
“还望您能为本郡主做向导,本郡主将这临州城了解仔细了,才好回州来城禀告人主。”
虽然明抒璇这话说得极是客气,但石城主是久在官场摔打的人精了,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试探的意思?
脑中飞快地思量如何回话才能将这事办得稳妥漂亮,却见又一名家丁来禀告说门外有一大一小两名百姓前来求见城主。
眼下这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可是,他更不敢当着郡主的面,拒见这二人。只得怀惴了十二分的小心,叫家丁引这两人进了屋子。
见这石城主有客,明抒璇也不好催促,便耐着性子走到一旁坐下。
这二人甫一踏进屋,直挺挺就跪下来,那年纪稍大一些的男人道,“还望城主大人明察,世道艰难。可草民却也料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狠心之父母,只是为了多赚取些银子,把这半大孩子打得浑身没有一处好地儿!草民实在看不过去了,只求您能给这孩子做个主啊!”
说罢他捊起那孩童的衣裳,上头尽数都是鞭笞留下的痕迹。
“什么,怎会发生如此荒唐之事!石城主,您能为我解释一下吗?”她惊讶想到,原来,处处安和祥乐不过是她的美好幻想。她受大纹子民供养,竟不知,这些百姓们过得究竟如何了?
石城主还在一旁腹腓这二人来得时机不对!什么时辰来不好,怎生偏挑了郡主驾临城主府这一日来呢?
可总不能真当着郡主的面表现出不满,只能讷讷着回了话,“郡主有所不知,咱们临州城不比周边其余几城富庶,平日里头不下雨,老百姓们还可以仰靠天成,以期丰收。日子勉强也能过下去,可这最近几月,天公不作美,百姓们过得是愈发得苦了!”
这是第一次,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对皇叔失望了!如今的天下,百业凋敝,以皇叔当下这种不理世事的状态,能给这些百姓带来想要的生活吗?
她大为动容,自座上走下,裙摆随着她动作缓缓拂过小阶。俯身,在那孩童身前蹲下,她一边仔细查看那孩童的伤口,一边在慕缙的帮助下,替那孩童包扎伤口。
“孩子,告诉姐姐。你这伤口从何而来?”怕这孩子怯生,她放低声音道,“别怕,安心告诉姐姐。其余的,姐姐自会为你作主。”
那孩子听见明抒璇说了这话,停止了抽泣,只鼻头上还沾了些细微的红痕,道,“我与姐姐说也就是了。不过姐姐千万不要责怪我父母,我,我其实也能理解他们。他们供我吃喝也不容易!”
“其实早些年我们家经商,虽算不上富余。可比起学堂里其他的同伴,至少还是吃穿不愁的。可自从去岁我们家的棉花铺子经营不善赔了钱进去 ,我父亲就染上了喝酒的毛病,酒瘾上来有时还会打我和母亲出气!”
明抒璇敛袖叹道,“那今日你这伤,也是你父亲醉酒打的?”
“姐姐别怪我父亲,他挣不到银两,心中苦楚无处发泄,打两下便也算了。我想求姐姐一件事,倒是希望姐姐能够帮助我。”
看见这孩子眼中闪烁着热烈而真挚的光,明抒璇不由地张口应了好,“你且说吧,若是这请求合乎情理,我自当全力助你。”
石城主听了这话,也在一旁附和道,“你这孩子虽受了皮肉之苦,却也走了大运!你面前的乃是棽芸郡主啊,孩子!”
倒也是个机灵的孩子,一听了这话便恭敬跪下,“郡主姐姐,后生云桓有一事相求!后生读书的私塾苑家学堂,私塾先生有一女儿名唤时笉。年岁与后生相当,却不知怎地患上怪病,气滞于胸。走个三五步地便呼吸不畅,要停下来喘息好一阵才能恢复过来。所以,后生想麻烦郡主姐姐,着人医治时筠姑娘的顽疾。”
“你这孩子倒是奇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竟然不想着自己。却先替了旁人求愿,也是难得了。”她感念云桓的热忱心肠,便应承下来。又比了比手吩咐石城主道,“麻烦城主命人取纸笔来,本郡主需修书一封。”
快马加鞭,二三日的工夫就能送回州来了。她已在信中知会了“保和堂”的薛郎中来为苑姑娘看诊,这位薛郎中她向来放心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堂下这位名叫云桓的后生,的确有些难以解决。他父亲这嗜酒成性酒后伤人的毛病,在她看来,只能是由她亲自跑一趟,去劝慰这位父亲了。
“石城主,今日之事想来也纯属意外。你倒不必担心,本郡主不会深究。只是百姓不安生,终究也是你的错漏。方才我听着云桓的谈吐也是不俗,日后若是好生培养,他日定是会飞黄腾达的。”长目轻扫,她将双手置于膝头,很是正式地对石城主道,“本郡主远在州来,鞭长莫及。这孩子,可指望城主替我照料费心呢。”
那石城主脸色惶惶,暗自应承下了。不过她心中清楚,不需要疾言厉色。只需她看似温言软语的恳请,其实便足够让这些人浮其事的官吏们打摆子了。
真没意思,她面上平静,端坐在上首。眼神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坐于侧席的慕缙那处。
只这一眼,慕缙便看出了她的不耐。起身向那石城主推说,驿馆中尚有事情需要郡主亲自决断,二人这才得以脱身。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