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止息

作者:星辰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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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痕


      安洛洛背上的伤痕淡到快要消失不见,不难推测出年岁已久。当第一道伤疤刻上的时候,她可能只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天真可爱,未经风雨,每天只想着什么好吃,要去哪里玩;糖是甜的,药是苦的,喜欢吃糖,不要吃药。
      可有一天,一个恶魔出现了。恶魔在施虐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小女孩天真年幼而手软,他们没有心,不懂同情、怜爱,以他人的恐惧痛苦换取自己扭曲的快感。
      我紧握拳头,强压着内心的愤怒,咬着牙,尽量平静地问安洛洛,“怎么回事?”
      “小朋友别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哦,会要不到糖的。”安洛洛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意穿起,表情和语气都像往常一样,好像被虐待的人不是她。
      “我家里算有钱吧,爸妈也很宠爱我,就是我爸去世得太早。我妈在我爸死后不久改嫁,继父很有经商头脑,把家里生意打理得很好。如果不是他在我十三岁生日的晚上...”安洛洛停了一下,没有说完,缓缓地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小朋友,你太纯洁啦,你的姐姐又把你保护得太好,你可能现在都不懂。”
      “我想过报警,可是妈妈用生命威胁我,在我的面前割腕,血流了一地。最后我放下了电话。”
      “我永远忘不了妈妈当时的眼神和她说的话。”安洛洛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母亲像平日一样温柔慈爱,脸色惨白却依旧笑着,哄着已经不是小孩的小孩,“洛洛,乖孩子,你做得很好,爸爸妈妈爱你。这样爸爸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一直到上高中住宿,我才有了喘息的时间。我们学校没有周末,一个月放三天月假。所有人都期待着假期,可我怕得不行,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出校门的。”
      安洛洛像是看见了绿洲,苍白的脸上缓缓绽放出笑容,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热。
      “也许是上天觉得我太可怜了吧,让我遇见了卿雯。”
      就像是被大雨淋得可怜兮兮,惊恐地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的流浪狗,明明已经躲在最阴暗隐秘的角落,却还是有人发现了,并愿意停下脚步并为它撑一把伞,舒卿雯不知道为什么看出了同桌的异样,开始在月假时带着安洛洛去自己的家。
      恨一个人很难,喜欢一个人却很容易。
      安洛洛的母亲以死相逼把她送入狼口,她却辗转反侧,难以生怨;而舒卿雯仅仅是邀请她去做客,她就轻而易举地爱上了这个人。
      懵懂的爱情疯狂滋长,继父的暴行愈加无可忍受。
      在又一次的月假里,安洛洛主动跟着舒卿雯回家,却迟迟不肯换上睡衣。舒卿雯察觉到了,猝不及防地扯开她的校服,少女美好的身体上青红交加,一片狼藉。
      这是安洛洛一直小心翼翼隐藏在黑暗里的陈疴,现在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了舒卿雯的眼前。
      安洛洛慌张极了,急忙扯回衣服,由于用力过猛,衣服不堪重负,“撕拉”一声裂开,指甲在胸口划出长长的血痕,白色校服上顿时开出几簇鲜艳的血花。
      安洛洛害怕到四肢发软,跌落在地,想要逃却没有丝毫力气,用力地咬着嘴唇。她怕玷污心上人的眼睛,也怕她因此而觉得自己恶心。
      在宿舍时,就算天气再热,她永远都穿着长袖长裤,扣子扣到最上面的一颗,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像是日间出行的吸血鬼。
      她曾经最害怕黑暗,现在却更畏惧光明,因为一切极力掩盖的肮脏劣迹在阳光下都无处遁形。
      纸终究包不住火。
      曾经和好友打闹时,好友在无意间看见她身上的吻痕,然后好友脸上纯真灿烂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一边干呕一边跑到卫生间去洗手,好像是摸到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最难以忍受的是好友句句锥心的辱骂,那时候安洛洛还太小,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词语可以用来骂人,也不知道“贱人”原来有那么多同义词,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亲自教会了她,用少女特有的甜美嗓音。
      一字一句,杀人诛心。
      憎恨者的疯狂折磨,挚爱者的不停胁迫,曾经都不能摧毁她。她依然笑着,对这个世界充满热爱,甚至觉得这只是上帝对她的惩罚,因为她以前和爸爸妈妈去教堂祈祷时总是悄悄对着耶稣做鬼脸。
      可是,好友的辱骂却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不是上帝的惩罚,上帝已经抛弃了她,不然为什么要让自己最喜欢最信任的人用镰刀来收割她的灵魂呢?
      从那以后,以前的安洛洛就死去了。她开始变得沉默,不再和同学打闹,如履薄冰地维持着零星可怜的自尊。
      可还是被打破了,被自己偷偷喜欢的人,像撕开衣服一样,毫不留情地撕碎了。
      安洛洛抓着破碎的衣服,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侩子手行刑。预想中的辱骂没有到来,舒卿雯拉起瘫软在地上的安洛洛,帮她处理了还在流血的伤口;并在安洛洛后腰已经凝结成疤、永不消退的伤痕上,纹了一只蜷缩着睡觉的猫。
      舒卿雯从小的美术功底就很好,小猫刺青纹得惟妙惟肖。小猫紧紧围着少女纤细的腰身,像是在为久居寒冬的主人送去慰藉。
      舒卿雯巧妙地用纹身覆盖住安洛洛身上丑陋的痕迹,也覆盖了她的心伤。
      两位少女开始结伴去学校天台看星河流淌,流星陨落,在寒冷的冬天挤在一张被子里取暖;也一起出现在医务室里,逗着校医那条叫贝贝的白色卷毛泰迪。
      她们像是一对连体婴儿,有舒卿雯的地方就有安洛洛。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去食堂、超市,甚至一起当课代表,又在某一学期的期末并列第一。
      同学们都说她们看起来关系很好,还有一个女孩子悄悄问安洛洛是不是在和舒卿雯谈恋爱。灭顶的虚荣心和窃喜让安洛洛控制不住地微微点头,这是她第一次撒谎,导致她心跳了好久好久。
      在舒卿雯特意的引导下,安洛洛不再畏畏缩缩,慢慢地和其他同学有了交流,又开始露出笑容。
      尽管这才是少女本来的样子,却被折磨得千疮百孔,舒卿雯用了将近毕生的温柔和耐心缝缝补补,才得以重现。
      从此,安洛洛的眼睛里长出了一片向日葵,而舒卿雯就是她终其一生追求的太阳。

      安洛洛像在说故事一样,语气平缓,咬字清晰,轻描淡写地翻过堆积成山的疾苦,浓墨重彩地拾起屈指可数的温暖。
      在安洛洛讲述的时候,我强忍着没有打断她。等她讲完后,压抑已久的怒火彻底把我点燃,我一把将桌子掀了,“妈卖批!什么狗东西!他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桌子上的餐具顿时碎了一地,服务员被吓了一跳,连忙在门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安洛洛笑着说没什么。
      “别生气啊,一个死人而已,你难不成还想去刨坟啊?太脏了,不合适。”安洛洛十分平静,还有心思说笑。
      死了?便宜那狗东西了。鞭尸的可能性估计不大,现在比较流行火葬。奶奶的,要是我早一点遇见安洛洛,狗东西和她妈都逃不了。
      对了,她妈,虎毒还不食子呢,她妈竟然反到把她送入虎口。真恶心,果然郎才配女貌,财狼配虎豹。
      “那你妈呢,她为什么不阻止。”
      “我妈妈很爱我,我也很爱她。只是她太软弱了,没有能力保护我。我妈妈是典型的小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而我继父在外人看来可是事业家庭人品都无可挑剔的好男人,嫁给他可以说是她高攀了。”安洛洛解释到,“我不忍心伤害我妈,可卿雯没有顾及,她报了警,还和我妈打了一架。”
      “我妈被打后,反而看开了,也可能是终于有人教她什么是伦理对错了吧。我继父进了监狱,可是,”安洛洛的气场突然变了,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浓稠的寒意,“他提前出狱了,下毒报复卿雯。”
      安洛洛脾气好到我从来没见过她真正对一个人生气,可这次,她周围的空间都快要被强烈到化为实质的恨意扭曲,甚至带着残留下来的杀气。
      因为有人触碰了她的逆鳞,舒卿雯。
      “卿雯从那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高三的时候,我被绑架了,继父来救我,不小心被歹徒失手杀掉。”安洛洛不露痕迹地嘴角上扬,又很快地收了回去。要不是我一直盯着她,可能不会察觉到她说那人死去时的得意,也就不会猜测到她继父的死不是意外。
      我有点担心安洛洛有没有处理干净,毕竟她不是个细心的人。不过她现在也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看来应该没留马脚,可能是有人帮了她。
      “全都是因为我,我应该照顾她一辈子,你让我又怎么能放弃她呢?”安洛洛的问题难住了我。
      两位少女的故事曲折离奇,其中产生的因果太重、羁绊太深,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阻止安洛洛去追求舒卿雯,甚至该帮助她;可是舒卿雯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就差把“安洛洛和狗禁止靠近”贴在头上了,因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我沉默,安洛洛又说,“唉,你还是不明白啊,那换个思路吧。如果让你忘记你的姐姐,去接受别人,你做得到吗?”
      绝无可能。我用力抓紧膝盖,突然理解安洛洛了。
      “你做不到,所以别劝我了,我一定会追到卿雯的。”
      我凝视着安洛洛,少女的眼睛很亮,充满了对于追求爱情的喜悦和决心,让阳光黯然失色。过往的所有伤痛与不堪,在提到爱人的名字时全都化为轻飘飘的云烟,而后烟消云散,风光霁月。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安洛洛十分敏锐地捕捉到我的让步,开心地叫服务员进来收拾桌子准备上菜。
      “哦,对,还没点菜啊,那要这个、这个和这个。”安洛洛十分迅速地选好了她喜欢吃的菜,还不忘给我点了一份糖醋排骨。我无语地盯着她,到底是谁买单啊。
      当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来时,安洛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时间,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老蒋加班?!突击检查?!”安洛洛大惊失色,一边接电话一边指挥服务员打包,熟练得让人想笑。
      我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慢悠悠地吃着,想到前几天新学的一个成语:梅开二度。

      为了避免上次的惨剧,我喊安洛洛和英格丽串了口供,谁知一个转弯,老蒋那张让人倍感亲切的脸就直接出现在面前,笑眯眯地盯着安洛洛拿着的打包盒。
      得,直接抓个现行,犯罪证据都在手上呢,这下串好的口供也用不上了。
      我和安洛洛又被派去制作展板,导致我现在严重怀疑老蒋是不是只要劳动力紧缺就会来教室逛一圈,顺便随机抓几个幸运儿作为苦力。
      心烦意乱的时候,安洛洛还一直在旁边抖腿,弄得椅子晃来晃去,我落笔都不准了,无奈地制止她,“大圣快收了你的神通吧,我要被你摇晕了。”
      “什么?不是你在摇吗。”安洛洛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脸上还有不小心蹭上的颜料。
      随着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的大脑陷入短暂的思考,在铺天盖地的警报声响起之前,拉着安洛洛夺命狂奔。
      地面的震动变得强烈,颜料撒了一地,装饰画从墙上狠狠跌落,砸向画室里的陶器玉器,精致的工艺品顿时粉身碎骨。
      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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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覆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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