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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过敏
连着两天气温骤降，连平时最爱美的殷蔚然都吐槽，早上出门前被妈妈强迫穿上秋裤。
“我真的羡慕你，”她趴在椅背上，正大光明看着辛染桌上的数学卷，“你住校就不会有家长管你吃啥穿啥。我妈今天不让我喝奶茶，明天又逼我穿秋裤，我真快被烦死了。”
辛染垂着眼，捧着手机指尖翻飞，随口道：“你声音小点，当心把上面监考的李老头吵醒。”
殷蔚然切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你看我们班哪儿有人在认真做题啊？李老头也是睡眠质量好，这么多人叽叽喳喳他还能趴讲台上一动不动。”
辛染面不改色把手机往桌洞里一塞，提起笔在最后一大题下写了个解。“拜托——”殷蔚然皱起秀眉，很不满意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明天就秋游了哎，你怎么还这么死脑筋做卷子啊？李老头今天又不收。”
旁边比李老头睡眠质量还好的姜昊终于被吵醒，眯着眼望向墙上电子钟。“嘶——放学了？班里好闹腾。”
“还有五分钟，”后面的裴宁放下二郎腿，凑近前面几人，“放学一起去买零食？”
前面一直保持沉默的吴安迪终于回过头，向裴宁翻了个白眼，“想和我们那群姐妹们去超市就直说，撩妹的方式简单点。”
裴宁讪讪坐了回去，嘟囔道：“你怎么老不给我面子。”
垂着头屏蔽群聊的辛染突然搁下笔，目不转睛看了裴宁几秒。就在裴宁被他盯得背后发毛时，他忽然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和丁予星一起去。”
裴宁总觉得他语气怪怪的，下意识抱起双臂，一脸坦然问了回去：“我和他说过这个话？”
“昨天训练的时候他和我说的，”辛染不咸不淡瞟了他一眼，“你和他放学回家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超市买小熊饼干。”他顿了顿，又意犹未尽补了一句“听说你还问了三遍，人家都嫌你烦，是吧？”
裴宁已经从一头雾水变为恼火，方才的一番话听起来总觉得阴阳怪气——辛染平时最烦被卷入人际关系问题，突然管起别人的闲事太奇怪了。
不顾姜昊拼命眨眼示意，裴宁按捺不住火气，下意识怼了回去：“我和丁予星的事儿你插什么手？他自己心甘情愿黏着我，我放鸽子他又没说什么，你少逼逼。”
气氛突然紧张，好在放学铃猛地响了起来，瞬间班里欢呼声淹没了交头接耳。吴安迪探身朝后面看了几眼，发现辛染已经转过来收拾书包。裴宁倒是难得沉着脸，一语不发地抓着试卷往包里一塞。
吴安迪正满脸疑惑，忽然被姜昊使了个眼色，遂跟着他往班级水房走。突然姜昊在班级后门口急刹车，又紧急掉头往外面的年级水房走。
“有事不去班级水房讲，万一有别的人来灌水听见怎么办？”
姜昊一脸正色：“咱俩挤在那个小水房里，不太合适。万一裴宁吃醋怎么办，兄弟之妻不可欺。”
吴安迪抬手就要打他，嘴上骂道：“你们这群人少编排我俩，全班天天起哄烦不烦啊。”
见她真的动怒，姜昊立刻举手投降，“姑奶奶饶了我！但你俩班对形象太深入人心了，直到现在年级里还这么传哎……”
吴安迪想起来那些风言风语就心里堵得慌，烦躁地摆了摆手。她抱臂靠在门边，没好气道：“所以，你刚才要找我说什么？”
“哦哦哦，”姜昊终于想起正事，难得正色起来，“辛染今天突然对裴宁说重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平时根本懒得挑事，而且他们校队四个人每天放学一起练接力跑，裴宁和辛染关系近了好多，最近都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呢。”
吴安迪挑眉，没想到姜昊看着是个二楞子，心里倒是粗中有细。姜昊见她神情专注，犹豫了片刻又继续讲下去：“我总觉得辛染这几天心里有事儿。”他顿了顿，像终于下定决心般艰难开口：“这事儿你千万别和别人说，特别是殷蔚然啊。”
一听这话，吴安迪就知道准和季渲有关。殷蔚然最近老是刺探情报，对辛染这个寡言冷峻的神秘朋友格外好奇。
被姜昊拉着指天画地发誓一番，吴安迪听着他的声音在空荡水房里回荡，缓缓皱起眉。“辛染中午突然问我，假设有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和另一个人关系变得很近，但对方总有意识地在隐瞒他一些事情。自己觉得不应该窥探对方的隐私，但一想起来就心里不舒服，甚至控制不住想知道对方的一切——这正不正常。”
吴安迪面色一悚，“他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他自己吧？那另一个人就是季渲？”
姜昊点了点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说实话，我这几天偷看他在桌下玩手机，发现他和季渲不怎么聊天了。”
“——等等，那就是之前他俩经常上课发微信？”
“是啊，我也不知道有啥好聊的。他俩有时候聊着抽卡游戏，下一秒又变成晚上吃啥……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哎班长你是不是钓鱼执法啊？你不要记他违纪，我可什么都没说。”
姜昊神色尴尬挠了挠头，回归正题，“反正就是他俩不太好。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辛染说，毕竟季渲和谁都不熟，我对他的了解也都是通过辛染的只言片语。但我总觉得季渲很……”
“很不像我们的同龄人，”吴安迪接过话题，语气有些严肃，“他对待除了辛染以外的人都很疏离，那种沉静的淡漠也绝非装出来的。虽然殷蔚然老夸张，但她这句话倒不错——‘季渲看向辛染的时候，眼里才会透出一点柔软的光。’”
她调整了一下站姿，继续分析道：“相比之下，季渲对待辛染他简直毫不防备，称得上甚至主动接近。潘正玄说，绝对坦诚一般建立在对另一个人极熟悉信任的基础上。综合你今天提供的情报，我合理推测季渲不是故意欺瞒辛染。他一定很了解辛染，甚至超出辛染目前以为的程度。所以呢，我觉得你没法帮辛染解答他自己的困惑，解铃还须系铃人。”
“没想到啊，季渲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吴安迪总结陈词完毕，抬头正对上姜昊愣愣的目光。半晌，姜昊缓缓竖起拇指，“我感觉我听了一篇议论文。你的逻辑思维好牛，怪不得和潘正玄是好闺蜜。”
吴安迪一扬下巴，神情有点骄傲，“那当然，我们俩可是约好一起冲击常青藤高校的学术好姐妹。”
说完，她不管原地陷入沉思的姜昊，转身拉开水房门。“说得我口干舌燥，我回去拿水杯来灌点水——”
姜昊抬起头，和吴安迪同步陷入了沉默。
门外的季渲正攥着保温杯，目光淡淡落在他俩身上，无声中莫名有点压迫感。姜昊下意识心虚，感觉好像在暗中八卦小情侣被正主逮到。
不得不说，吴安迪作为班长心理素质非同常人。她缓过那一刻的愣怔，大大方方看向季渲，脸不红气不喘，“好巧，也来灌水啊？季团支书放心，我们班蔡老师已经同意特批秋游了。丁予星他们班也临时改去情侣园，不出意外明天我们三个班会一起活动。”
季渲盯着她不说话，旁边的姜昊看着他俩眼神交汇，总觉得像在围观高手用气功过招——看不到刀光剑影，光是气场就能震摄旁人。
就在他快被诡异气氛搞窒息时，季渲冷不丁开口，沉声道：“知道了，谢谢。”
吴安迪一挑眉，收回踏出门外的脚步。“不用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彼此坦诚点好，对吧？”
姜昊下巴被惊得收不回来。这姑奶奶真不好惹，平时嘻嘻哈哈一女生，怎么遇到突发情况总那么霸气。自己之前和季渲寥寥几次对话，总会被那双漆黑眸子盯得头皮发麻。
直到被吴安迪拉回班，姜昊还是神情恍惚。处于事件中心的辛染早没人影了，倒是从放学开始就面色不豫的裴宁还在班里来回踱步，看上去颇烦躁。
吴安迪本就皱着眉头，眼看他晃来晃去，心里更烦乱。她不轻不重踢了一下裴宁的桌脚，隔着半个班没好气地冲他喊：“你能不能安生坐着？看得人头晕。”
裴宁掀起眼帘瞟了她一眼，原地转了个身，不说话。
灯火通明的班里格外安静，只有板擦在黑板上蹭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吴安迪见潘正玄仍在严肃地一点点清理黑板，扶额叹了口气。这几个男生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再这么下去整个班都要集体潘化。
班长忽然感到心累。自己已经从铁腕领导沦为了知心大姐，那能点化一个就算一个吧，就当为期末考积福。
“喂，”吴安迪难得主动跟裴宁搭话，“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宁摸出手机看了眼，又把屏幕按灭。他闷声道：“不就是小美那事吗……我发微信说不和他去超市，他到现在都不回消息。”
吴安迪嚯了一声，“那我恭喜我的好闺蜜终于不瞎了，趁早认清你的真面目。”
“大姐，你有没有同情心啊？”裴宁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成功激起吴安迪更嘲讽的哂笑。
班里窸窸窣窣的擦黑板声终于停下。潘正玄背着书包走近，拉了一下吴安迪：“跟他他废话什么。走吧。”
裴宁自讨没趣，正欲回座位收拾书包，走出班门的吴安迪突然回头喊了他一声。
虽然自从同学们起哄他俩是班对之后，吴安迪就一直对他没好脸色，裴宁还是第一次看她表情这么郑重。
“裴宁你听好了，”走廊昏暗，显得她目光愈冷，“我不管你对丁予星是什么感情，奉劝你最好不要骗他。如果敢践踏他的心意，你这辈子都会后悔。”
·
晚八时，市中心的综合大超市人满为患。推车里堆满生鲜和日用品的下班族中，混杂着不少穿橙白校服的少男少女。
零食饮料货架间青少年密度明显上升。辛染双手撑着推车把手，目光茫然漫过花里胡哨的零食，大脑被过度密集的嘈杂声吵得发昏。
“嗷嗷嗷这个小熊饼干超级好吃！我给吴安迪她们安利过好多次。”
“真的呀？我平时没吃过什么零食……”
“我丁予星对天发誓，这个饼干不好吃我这辈子找不到男朋友。嘶，我够不到啊——”
“辛染哥！能帮忙拿一下嘛？”
辛染看向脸颊红扑扑的迟冉冉，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是怎么做到逛了一个小时还乐此不疲的。他忽然想到顾夕之前向他炫耀男朋友陪她逛街，顿时对她男朋友肃然起敬。
他站到货架前，伸手凑近最上面一层货架，仍差了一截距离。
“辛染加油！你是姐妹们唯一的希望！”丁予星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迟冉冉竟然也开始胳膊肘往外拐，扶着他的肩膀笑得停不下来。
妈的，赌上在场唯一硬汉的尊严！
辛染垫着脚尖，左手指尖奋力够向粉色包装袋，感觉浑身已经被扯成一条失去弹性的皮筋。
忽然脊背贴上一片温热，眼前落下阴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他头顶，修长手指轻松夹住那个鼓胀的包装袋。图案上的小熊被拿捏得动弹不得，被困在掌心炽烫的方寸之间。
辛染也僵在原地。丁予星阴阳怪气的叫喊恍如隔世，他只觉得自己被裹进盛夏最热烈的一抱阳光里，而他还没有做好涂防晒隔离的准备。热烫贪婪地舐过后背每一寸肌肤，骤停的心脏里血液沸腾，灼得他呼吸都泛起湿雾。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闷笑。那气音像早已在胸膛中酝酿许久，还带着心脏搏动的余力，震得他心如擂鼓。
辛染觉得那个老中医说得没错。他终于相信自己得了病。
——他在初冬的夜里阳光过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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