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沈烈不知所措地看着沈誓。
　　眼前的人睁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表情受天大的委屈一样，要发脾气又不发脾气的样子。可怜巴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沈誓觉得自己刚才的说话很不讲道理。
　　于是吸着鼻子又努力恢复镇定，看着沈烈说：“那好，我以后会，会努力做到不喜欢你的。”一颗没来得及蒸干的泪珠子就刚好顺着鼻梁滑下来。
　　沈烈叹口气，用指腹给他抹掉，嗯了一声。
　　“我其实一直，一直都过得很不开心，”沈誓鼻音浓重地告诉他，又飞快地擦了一下脸，“可是见到你，就很开心，真的。”
　　“如果给你造成困扰的话，很抱歉。”他小声补充。
　　“没有的事。”沈烈摇头。根本就不是困不困扰的问题。
　　不过沈誓好像完全误解他的意思了。但沈烈也没有打算解释，只是告诉他：“我会一样还是你的沈烈哥哥。”
　　沈誓点头，乖乖的样子不知道到底是听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

　　很快沈誓就变成高中生。
　　高中生活和初中没有什么很大区别，无非题目难一点，还是一样早读上课吃饭考试。
　　附中的重点班里厉害的人也很多，沈誓在里面只能算中下水平，不突出不优秀，有几次还落在尾巴。沈誓喘不过气，感觉好像再努力也赶不上那些厉害的人，厉害的人却每天都在变更厉害。像一只只越胀越大的气球，把他能够站立的空间挤得越来越小。
　　周末回家，不仅要听何宵责备他的成绩，还要听何宵抱怨老爸。索然无味的灰色的青春期。
　　沈誓想起小时候身边有沈烈在的日子。那时候的日子好珠光宝气。
　　不过学业很忙压力很大的好处也有，就是可以没有时间去想沈烈。从厚厚的卷子里抬起头的时候偶尔想到，就有不真实的“原来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想起沈烈了”的感觉。
　　每次这样，沈誓心理上就有一种完成多少多少进度的自豪。他离答应沈烈不再喜欢他的目标已经很近了，很快很快，再快一点，就会实现。
　　沈烈偶尔也会出现在□□上，问他学习如何，沈誓都一一照实回答。沈烈就一一替他解惑。他们的关系好像是回到从前，其实中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透明网，谁都清楚，但谁都也没说。
　　这一年，两个人默契地没有交换生日礼物，也没有见面。
　　到高一下学期快结束时，学校开始对学生进行高二选考科目的调查。他们这届有一些特殊，不再文理分科，政策改推行“新高考”七选三。
　　沈誓填了自己意愿选入高考的三门课，当天就被班主任叫去谈话。
　　“化学政治历史？”班主任看着他的调查单，皱皱眉头，“你确定吗？”
　　“我想好了。”沈誓点头。
　　“可是你在重点班，不可以这样选的。”班主任叹着气说。
　　沈誓不明白：“要怎么选？”
　　“这么跟你说吧，重点班到高二，肯定还是以数理化为主，你的选项太奇怪了，整个班都没你这么选的。”班主任说。
　　“可是也没有说不能这么选啊。”沈誓说。
　　“是，”班主任笑起来，“你也可以这样选，但我不建议，因为可能会被安排到普通班去。”
　　沈誓有些清楚了：“意思是如果我这样选，就会被退出重点班。”
　　班主任嗯了一声：“是，所以回去再好好想。”

　　沈誓很清楚自己实力，如果像班主任说的那样去学全理科，分数可能会更加不好看，他选择的都是自己比较强项一点的科目，起码有七八成能够学好的把握。
　　沈誓不想改意愿，要从重点班退出来就退出来好了，他也没有那么想要待在重点班。
　　可是何宵知道他选考的事情，马上就强烈阻止。
　　“怎么可以去普通班？你那么辛苦考进来的重点班啊，就这样白白浪费辛苦吗？”每一次吃饭时何宵都拍着饭桌这样说。
　　“我觉得不算是浪费，”沈誓也每一次都这样回答她，“去普通班应该比在重点班会开心很多。”
　　何宵忍不住要发火：“现在是让你开心吗！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怎么会只想着开心就好？重点班那样的师资你在普通班能找得到吗！你这样还不如当初去考一中的中考进一中普通班好了！我还托什么关系给你去附中考试！”
　　沈誓不说话，沉默吃饭。
　　何宵扔了筷子，没好气：“没一个让我省心的。”看沈誓还是不作声，又放缓语气：“你让妈妈高兴一点行不行啊，你爸已经那个样子了，整天只知道气我，你能不能做一件让妈妈高兴的事情啊？”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爸离婚？”沈誓安静地用眼睛看着她。
　　何宵一愣：“什么？”
　　“嘴里每天都挂着要离婚要离婚，吵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离婚？”他放下筷子说。
　　“你......”何宵语塞了一会儿，疲惫地说，“我还不是为了你，我......”
　　“我有说过要你为了我不离婚吗？”沈誓打断她。
　　何宵真的愣住了，眼前这个冷静又理智的少年一点都不像她以为的胆小懦弱的儿子。
　　“都说为了我，为了我就去离婚啊。”沈誓笑了一下，“你们这样子整天吵架让我听，就是为了我好啰？”
　　他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一边又说：“我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做的决定都是经过脑子的，我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何宵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没有再继续说阻止的话。
　　沈誓以为她就默认同意了自己的选择，没想到何宵还是选择用别的办法来继续阻止。

　　那天考完期末考正式放暑假，沈誓从学校出来，刚准备去车站坐车回家，身后突然一声喇叭响。
　　他扭头，看到车子驾驶座上戴墨镜的年轻男人朝他晃了一下手。是沈烈。
　　那一秒钟沈誓只是怔怔地在想，这么久不见，沈烈都已经会开车了。就听见沈烈冲他喊：“小宝，上来。”
　　很亲切的语气，一下子就让沈誓在要怎么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的艰难抉择里脱身。他跑了几步，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
　　“你怎么会来？”他努力平静地问。
　　沈烈摘掉墨镜，清楚地看到沈誓的兔子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笑了一下：“我也放假啊。”
　　“哦，”沈誓也笑着点头，“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啊？”
　　“王晨的车，我去市中心办点儿事借来用。”沈烈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子稳稳开出去。
　　沈誓偷偷看沈烈的侧脸，止不住语气里的雀跃：“那你怎么会来接我？”
　　“哦，”沈烈扭头去看车镜，“何姨叫我来接你的。”
　　“我妈？为什么？”沈誓突然有些猜到，“是......想让你来劝我留在重点班？”
　　“嗯，她说你会最听我的话。”沈烈说。
　　沈誓想笑：“然后你就这么轻易把她出卖？”沈烈勾了一点嘴角，没有说话。
　　“那你的意思呢？”沈誓没忍住问。
　　“我吗？”沈烈轻呼出一口气，“我的意思，你开心就好啰。”
　　沈誓就笑起来：“没关系的啊，我会在我妈那边帮你说话，说你很用心在劝我，是我没听。”
　　“没关系先生又出来了。”沈烈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
　　沈誓有些愣住。沈烈看了他一眼，也立马开始不自在。
　　他飞快地说：“对不起。”
　　车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死。半晌，沈誓才摇头：“你不用对不起啊。”
　　沈烈哦了一声，勉强笑道：“好久不见，才发现你有点长大了，但又总觉得你还是小孩。”
　　“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吗。”沈誓闷闷地说，“现在为什么又不继续，为什么要搞特殊。”
　　沈烈轻咳几下，点了头。
　　“而且，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沈誓说，然后把脸转开去看窗外，又补一句，“你可以不用有顾虑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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