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我自横刀向天笑

作者:掌柜的今天更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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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裴长卿看着陈萍萍眼中流露出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悲伤,她努力忽视自己内心腾升而起的怪异的酸胀感吗,抿着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长……裴姑娘。”陈萍萍看着裴长卿的那一头白发,嘴角勉强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随后又迅速放下,他冷静地说道“今日还是要多谢裴姑娘来看我。”

      裴长卿听着这句话也明白陈萍萍这是逐客的意思,她转过头张嘴无声地叹了口气,内心默默地组织了一番语言后并没有直接站起身,而是捏了捏陈萍萍的肩膀劝慰道:“陈……院长,我觉得她其实可能并不是会很喜欢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毕竟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过得好,所以别老是摆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了。”

      停顿了一下,裴长卿站起身看了一眼墙下的那一小片正随风微微晃动身体的野花,说了最后一句话:“不管怎样,裴某站在大夫的这个角度上,还是希望陈院长能够保重身体。”

      陈萍萍此时的眼神早已恢复成之前的平静,他感受着裴长卿捏着自己肩膀的力度,眼中划过一抹深意后弯腰替裴长卿拍了拍她衣摆上沾染的尘土,仰起头笑着看着她说道:“以后别坐在地上说话了,你看看,都是灰。”

      裴长卿低头看着陈萍萍略显不熟练的举动蹭了蹭自己的鼻尖,随后拎着衣摆打了个结后蹲下来,把手直接撑在了对方的膝盖上,笑着说道:“这样就没事了。”

      陈萍萍看着裴长卿这一连串的举动满脸无奈地笑了笑,他克制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用来挽发的那根簪子,轻声哄道:“地上多凉啊,起来说话好不好?”

      迎上陈萍萍略带笑意目光,裴长卿挠挠头默默的把自己撑在对方膝盖上的手拿下来,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解释:“那个什么,我蹲着也不错,毕竟我不太习惯在您这儿低着头说话。然后那个什么,我虽然觉得我这话有点不太合适,但是还是想跟您说一下。”

      说话间裴长卿试探性地抬眼看向了始终注视着自己的陈萍萍,她尬笑了一声后才挪开视线继续说道:“您太瘦啦,所以要不,要不……我帮您看看?”

      “好啊。”陈萍萍在听完裴长卿带着忐忑的话语后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腕递给裴长卿,他看着对方突然一亮的眼睛笑的眉眼温柔“那就劳烦小裴姑娘了。”

      裴长卿瞬间被陈萍萍眼中的温柔惊艳到,她先是微微一怔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不麻烦不麻烦,嘿嘿。”

      说着裴长卿像是捧着什么珍贵易碎的物品一样地捧住陈萍萍细瘦的手腕,她抽抽鼻子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气眨了眨眼睛,暗自唾弃自己不要对着别人这么犯花痴后小声而谨慎地提醒道:“您以后莫要在别人面前这么笑了,毕竟您这么一笑太好看了。”

      陈萍萍半倚在轮椅上看着裴长卿眼中神色的变化,他随后看着小姑娘略微泛红的耳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自己的指腹,咽回了自己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

      假公济私地捏了捏陈萍萍的手指和手腕,裴长卿随后收敛了自己疯狂想要上扬的嘴角,安安静静的把手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裴长卿在听完陈萍萍两只手上的脉搏后放心地点了点头,她微笑着把对方的手放回他腿上的那个暖炉上,微微扬起头对陈萍萍说道:“您的身体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可能因为夏天天热贪凉,所以有些寒凉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停顿了一下,裴长卿刚想说要不您给我块牌子以后我每天给您送个药,就突然想起范闲似乎也是监察院的人,转而收回了自己蠢蠢欲的手建议道:“到时候我写张方子给您,然后也给范闲一份,这样如果他要是在改完方子之后也可以有个原版进行对照。”

      “你……不给我看病吗?”

      “这不是我怕我自己出错吗。”仿佛看不到陈萍萍眼中的失落一般,裴长卿拍拍手笑的仿佛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更何况比起我来讲,范闲应当对您的病情和口味更为熟悉一些,所以在有些用药上还是他来比较合适。”

      藏在宽大的袍袖中的手一点一点的收紧,陈萍萍看着裴长卿脸上略带疏离的温和,克制的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辛苦你了。”

      裴长卿说话间解开自己打结的衣摆站起身,她冲陈萍萍歪了歪头指着门口的方向颇为轻快地说道:“陈院长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那,你路上小心。”

      指尖留恋般的在裴长卿起身的瞬间抚过她的衣角,陈萍萍闻着那股熟悉的草药香气渐行渐远,他再抬头的时候,只能注视着她毫不留恋的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陈萍萍无声地抓紧了自己手中的暖炉,他试图想摇着轮椅追上裴长卿的脚步,却最终还是松开了自己握住轮子的手,转而用力地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

      裴长卿出了屋门顿时长出一口气,她转身咬着下唇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苏拂衣,撇着嘴耸了耸肩膀,随后扯扯她的衣袖挤眉弄眼的表示赶紧离开这里。

      苏拂衣有几分好笑的看着落荒而逃的裴长卿,她一直等到回了抱月楼才笑着问道:“怎么啦?跑这么快做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别扭。”裴长卿顺手拿过一旁小厮托盘中的茶壶转了转,单手叉腰直接把茶壶对嘴喝了半壶,有些迷茫地开口“就,我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感觉他在透过我看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苏拂衣脸上神色未变,她拍拍裴长卿的肩膀揽着小姑娘往屋里走,走的同时嘴上调侃道:“你看你这丫头一天天的说的都是什么话,之前还问我陈萍萍是不是真的每天晚上要吃北齐的小孩儿,现在有说他透过你在看什么人,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在看你?”

      “但是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啊。”不满地反驳着苏拂衣的话,裴长卿噘着嘴哼哼唧唧地吐槽“他当时还想留我吃饭,还说什么有云糕,这玩意我本身就不爱吃小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当时他还跟我说我长得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伸手揉了揉裴长卿的头,苏拂衣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话说,你觉得陈萍萍这个人怎么样?”

      “陈萍萍,这个人怎么样?”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歪了歪头,裴长卿咬着手指想了想之后才抑制住自己内心腾升而起的花痴尽量中肯地说道“我觉得他,人似乎还不错?除了不太会照顾好自己,而且还瘦的过分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了吧?”

      说到这儿,裴长卿放下茶壶看着苏拂衣问道:“话说,范闲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从北齐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苏拂衣闻言冷哼了一声,她靠在桌角抱着双臂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冷冷淡淡地说道“不过应该也快了,年底就应该能回来了。怎么了?”

      裴长卿低头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脚步轻快地往楼上走去的同时还不忘了回头招呼站在楼下的苏拂衣:“我就是觉得这位陈院长人还不错,虽然有把我当成替身的可能性,但是总体来讲我对他印象不错。说实话我现在觉得我就是个颜狗,但是他真的好好看。”

      苏拂衣在听完这句话后立刻翻了个白眼,她跟在裴长卿身后走上楼笑着开口:“你倒是对你自己有明确的认知,想好接下来怎么做了吗?”

      裴长卿踢踢踏踏地往楼上溜达,她背对着苏拂衣并没有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我?还没想好呢,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总得让我休息休息吧?嘶——我这骨头缝怎么都开始疼?”

      苏拂衣目送着裴长卿哈欠连天的进了屋,她靠在门口的位置看着床上微微拱起的那一小块地方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招手示意一位侍女守在门口,自己则是转身去了库房。

      夜晚。

      “阿裴睡了,所以我这能抽空过来找你一趟。”

      苏拂衣轻巧的扒拉开本来就没关严实的窗户,她直接用手一撑整个人坐在窗框上晃着脚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内,声音平淡:“我觉得即使我今天不找你,你明天也得找我。”

      翘着二郎腿稳稳地坐在上面,苏拂衣先是看了看没有动静的陈萍萍,而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屋外早已不知去向的影子,故意用力地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尘。

      苏拂衣看了一眼仍旧毫无动静的陈萍萍,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捏着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行了你别装了,咱俩谁跟谁啊。我知道你没睡,不然你也不会给我留着窗户。阿裴忘了你这件事,是真的,但是我之前也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陈萍萍缓缓睁开假寐的双眼,他先是扭头看了一眼床头已经熄灭了的香炉,随后拽着床边的带子慢慢起身,沉默的看着苏拂衣投在地上的影子,没说话也没动。

      自动自觉的翻进屋里,苏拂衣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的灰尘,这才点上蜡烛又回身把窗户关严实。

      苏拂衣看着烛光照耀到的那一小块温暖的地方,她伸手摸了摸桌上还算温热的茶壶,坐在了陈萍萍平常办公的位置,拿着茶壶倒了一杯茶。

      “喝杯水。”感受到陈萍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苏拂衣隔空抛过去一杯盛着清茶的茶杯,一扬下巴平淡地说道“不然你嗓子又不舒服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萍萍突然出声,他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迷茫:“我,明明只是为了她好。为什么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听着陈萍萍的呢喃苏拂衣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先是低头吹了吹杯中的茶水头也不抬地问了一个问题:“陈萍萍,你告诉我阿裴喜欢你这件事,甚至于和这件事相关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陈萍萍闻言瞬间想起了自己一直放在怀里的那张纸,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茶杯,感受着杯壁上传来的略带滚烫的触感,过了很久才清了清嗓子嘶哑着回答道:“我……知道她放弃了。”

      说到这儿陈萍萍微微抬头看向苏拂衣,在看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之后他重新低下头,缓缓呼出了一口颤抖着的空气:“我之前一直都在想,她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吗,三分钟热乎气,什么都不会长久。”

      “可是陈萍萍,她已经二十一快要二十二了。”

      “我……”一时间有些语塞,陈萍萍掩饰般地抿了口茶水,他略微缓了缓后接着说道“但是等她走的那天,我才反应过来,她已经长大了。”

      苏拂衣坐在原地听着陈萍萍的话语,她晃着茶杯中仅剩的茶水没有说话。

      陈萍萍缓了许久,他摊开自己的一只手掌看着缠绕在手掌中的布条,借着呼吸的机会来掩盖自己的失态:“更何况我觉得,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她倾心的地方,还是个又老又丑的老跛子。除了这个监察院,我什么都没有。”

      “但是她在你身上几乎倾注了她所有的青春。”声音平静,苏拂衣装作没有听到陈萍萍声音中夹杂着的颤抖一样,就这么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水说道“偌大一个京城,你自己去看,她跟那些小姐公子们有多少联系?甚至于说联系完之后哪次不是能给你带来最新的情报。连阿泽都是派人叫她,她才出去。”

      无措地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陈萍萍最终只能嗫嚅着说道:“我以为,长卿一直喜静,才不去外面。毕竟对于他们来讲,我这张脸给他们带来的更多的还是恐惧吧。”

      苏拂衣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揉了揉青筋蹦的十分欢快的额角,她不知道是该骂陈萍萍在这方面不动脑子,还是该吐槽裴长卿这种太过于润物细无声的照顾方式。

      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尤其是不能和这种死较劲的人生气,苏拂衣这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陈萍萍问道:“你是对你自己的那张脸有什么误解吗?嗯?”

      说话间她站起身用力地捏了捏陈萍萍的那张脸,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到现在还一枝花的陈萍萍,你不要对你自己的那张脸产生任何误解,好吗?”

      陈萍萍疑惑地看着苏拂衣略带愤恨的表情,他学着对方的样子捏了捏自己的脸,重复了一遍苏拂衣的话:“不要对我的脸产生任何误解?”

      就在苏拂衣想要回答陈萍萍的问题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她上下打量了几眼仍旧面带疑惑的陈萍萍,随后冷哼了一声:“又跟我这儿转移话题。”

      “苏小姐。”

      “陈萍萍,你是根本没考虑过这种事情,还是你不懂?”

      说完这句话苏拂衣自己先摇头否定了刚刚的猜测,她咬牙切齿地陈述者自己的观点:“陈萍萍,你要是不懂情情爱爱我苏拂衣今天就跟你的姓!更何况当年宁才人的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跟我说你觉得阿裴就是小孩子,过几天感情就会变,但是她守了你多少年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陈萍萍借着烛光注视着苏拂衣微微泛红的眼眶,他摸了摸自己胸前放着那张纸的位置,用力地捏了捏自己骨瘦如柴的大腿没有说话。

      苏拂衣不是没有看见陈萍萍的这个举动,她挠了挠耳根又捏了捏鼻子,喷了口气:“我是知道旁人都说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如何如何的洞察人心,如何如何的七窍玲珑心。但是在感情这件事上,你除了是个懦夫,还是个懦夫!你要是不喜欢就不喜欢,直接跟人家小姑娘说不行吗!”

      陈萍萍听着苏拂衣一叠声的质问没有说话,他看着自己那双被子下畸形的双腿,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往床头的香炉上挪。

      苏拂衣深知不管自己说什么现如今的局面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她只能叹口气缓和了自己的语气:“她知道你一直念念不忘小叶子。”

      陈萍萍捧着茶杯的手一抖,猛地抬头看向苏拂衣,原本平静的目光中突然有了一丝慌乱:“她怎么会知道小姐?”

      “这丫头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只是她不说,也装作不知道而已。”跟庆帝学了一到无奈的时候就捏鼻梁的毛病,苏拂衣撇撇嘴叹了口气“小姑娘又不傻。”

      “长卿她……知道多久了?”

      苏拂衣听完了这个问题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她看了一眼陈萍萍捏着被角的手指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具体多长时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少说也有两年了。那孩子心里能藏事,也能忍。所以有些事情其实连我也不清楚。”

      哼笑一声,苏拂衣低头用手指轻抚着杯沿,她回想着裴长卿在看见自己后扬起的那个平淡甚至还带了几分惊喜的笑容,声音低沉沙哑:“陈萍萍,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阿裴回京之后我看见她的第一眼是什么样子的。”

      听到这句话陈萍萍微微转头看向苏拂衣的方向,他张了张口试图想要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当他想起裴长卿离去是决然的背影,他又沉默了。

      苏拂衣撑着额头看着陈萍萍佝偻着后背坐在床上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摩尔勒莫自己腰间的位置,随后才缓缓开口:“我实话告诉你,她回京之后之所以能够直接面圣,全靠千年参汤吊着性命,还有她的那个什么离经易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五天地路程他们走了整整十天吗?”

      千年参汤……

      陈萍萍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用力吞了吞口水,他上一次听到裴长卿身受重伤的时候还是在范闲刚入京没多久在牛栏街遇到程巨树的那次,只是那次受伤三处还没来得及接手就被李承泽带走了,更何况两天之后裴长卿就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范闲似乎跟自己说过裴长卿的身体远比她看起来的要差许多,若是要补的话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想到这儿陈萍萍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处一点点捏紧了自己的心脏,他看着苏拂衣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问道:“长卿怎么了?”

      “怎么,你监察院没查出来吗?”苏拂衣抱着双臂冷笑了一声,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萍萍脸上的表情,冷淡地开口“我记得你往江南可是发了不少的探子,他们没给你传回来有用的消息吗?”

      “此次江南之行监察院损失惨重。”平静地开口,陈萍萍又问了一遍“长卿怎么了?”

      “以身试药说的多好听啊。”嗤笑一声,苏拂衣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讽自己,也像是在嘲讽陈萍萍一般地开口“你知道她从江南回来,身上多添了多少道伤口吗?你当初还说等她从江南回来,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你怎么这么绝情啊陈萍萍?”

      苏拂衣现在一想起裴长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一抽一抽的疼,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憋回自己眼眶中的泪水,扭头往自己的肚子里吞了几口空气。

      陈萍萍撑着自己的身躯挪动到床边,他紧紧地盯着苏拂衣脸上的表情不敢错动眼珠,等待着苏拂衣接下来的话。

      苏拂衣定定地注视着陈萍萍的那双眼睛,她有些神游天外的想了想自己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成堆的补品,开始思考这些东西应该做成什么样的菜肴才能哄着裴长卿吃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苏拂衣拉回自己的思绪,她用手掌轻轻地蹭了蹭自己的手臂,轻声开口:“阿裴的胳膊上新添了三十六道伤口,这是我现在能看到的伤口的数量。每一道伤口里混杂着的毒素都有所不同。毒素可以慢慢来解,但是,但是……”

      说到这儿已经有些哽咽,苏拂衣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之后,她转开头不再去看陈萍萍脸上震惊和疼惜的表情,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憋出了一句话:“她,她已经,她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说完这句话苏拂衣低低的啜泣了几声后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之后带着浓重鼻音继续说道:“她一辈子没有办法生儿育女一辈子会带着这次瘟疫过后留下来的毒,你有想过,她有多痛苦吗?”

      陈萍萍,她是那么的喜欢孩子,可是你知不知道,不能生育这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萍萍一时间微微有些颤抖,他咬紧牙关抑制住自己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握着茶杯的手连带着指关节都开始泛白。

      他听见他自己问:“为什么会这样?”

      粗鲁地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苏拂衣瞪着陈萍萍脸上复杂的表情,她几度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几度消失在了从眼眶不由自主溢出的泪水中。

      “你知道为什么。”终于憋出了这句话,苏拂衣却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坐在原地,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来回拉扯着,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有继续对话的勇气。

      苏拂衣从散乱的头发中抬起眼帘,她痛苦而阴翳地盯着陈萍萍,半晌才松开自己的头发冷声开口:“你还记得你要试探范闲的那天,她给你的那个小瓶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陈萍萍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那个折射着瑰丽的光芒的瓶子,他转而又想到了自己在宫里喝到的那杯口感略显甜腻的茶,苏拂衣的话语就像是一根细细的引线,把他一直以来都觉得疑惑的事情串联了起来:“苏小姐……”

      “她给了你除了行走之外的一切,然后毁了她自己。”长叹了一声,苏拂衣捏着自己的鼻梁缓缓开口“我听阿泽说,她去江南就没想着要活着回来。”

      陈萍萍看着苏拂衣脸上滚落的泪珠,他颓然地放下自己手中冰冷的茶杯,佝偻着后背拼命地咳嗽了几声。

      在松开自己捂着嘴的手的时候,陈萍萍用指腹用力地搓了搓掌心中的水迹,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中的纹路,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不要颤抖。

      他不敢想象,裴长卿在离开江南的那段时间,尤其是沾染了瘟疫之后的那段时间,她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那个在他面前偶尔都会因为手指划破了而噘嘴不高兴的小姑娘,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是我的错。”神色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痛苦,陈萍萍一手捂着自己的半张脸,开口说话的声音仿佛像是粗粝的地面。

      苏拂衣背对着陈萍萍做着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听着身后传来的颤抖的呼吸无声地蹭了蹭自己的眼角,抹去了自己指尖的湿润。

      她随后转过身注视着陈萍萍,在略作犹豫后大步走上前用和裴长卿一样的姿势蹲在陈萍萍的床榻前,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后重新抬起头,极为真诚地注视着对方开口:“你现在后悔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接下来我的这些问题,你是最有资格回答我的。”

      停顿了一下,苏拂衣面容严肃说道:“陈五常,陈萍萍,陈院长,你告诉我你当真就那么希望看见阿裴嫁给别人吗?”

      静静地注视着苏拂衣清澈的双眼,陈萍萍移开视线佝偻着身子把脸埋进双手中,声音有些发闷:“但是我不能给长卿一个完整的我自己。”

      “……”

      一脸脏话的瞪着陈萍萍,苏拂衣暴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咽回了自己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她不是不明白陈萍萍的顾虑,但是她知道这些对于裴长卿的想法。

      想到这儿苏拂衣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站起身把陈萍萍整个人搬起来挪了个地方,她坐在陈萍萍旁边语重心长地问道:“那么,陈萍萍。请你告诉我,你觉得阿裴是那种在乎你这种小问题的人吗?”

      “苏小姐,这不是小问题。”陈萍萍半拧着身子不让苏拂衣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近乎自虐一般地把手放在自己的两腿之间,硬着嗓音开口提醒。

      虽然没有看到陈萍萍脸上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苏拂衣抹了把脸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对话:“陈萍萍,你觉得阿裴作为一个大夫,她能不知道你的这个情况吗?”

      在苏拂衣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同时陈萍萍原本扣弄着被褥的手停下来,他无意识的往床角的方向缩了缩:“她……知道了?”

      “对,她知道。”苏拂衣并不打算让陈萍萍逃避这个问题,她平静地点点头“她知道你的情况,而且表示并不在意。”

      “她……”怎么会不在意这件事?

      陈萍萍根本不相信此时苏拂衣说的话,他垂下眼帘注视着自己手掌覆盖住的地方,半晌突然笑了一声后开口:“苏小姐莫要再框我了。”

      那么漂亮甚至是有才的小姑娘,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更何况他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算的上是个男人。

      所有人都说他陈萍萍就是条陛下身边的老狗。

      这句话说道最后,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苏拂衣黑着一张脸看着在说完这句话后竟然准备开始睡觉的陈萍萍,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默念了一声“大不敬”后伸手扯住了陈萍萍的衣领,磨着后槽牙警告:“陈萍萍,我发誓你今天要是敢这样就睡觉,老娘就崩了你!”

      陈萍萍茫然地看着苏拂衣扯着自己衣领的手,他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对方率先捂住了嘴:“闭嘴,别说话,现在听我说。”

      苏拂衣用双手压住陈萍萍的肩膀,她盯着对方那双眼眸极为认真地开口:“陈萍萍,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你自己跟我说的原因,我只想让你跟着你自己的心走,明白吗?”

      看着陈萍萍点头答应了,苏拂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来吧,第一个问题,你喜欢阿裴吗?或者是说你对她有感觉吗?”

      “有。”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陈萍萍点头回答道“我对长卿有感觉。”

      “完美!”拍了一下手,苏拂衣接着问道“下一个问题,你觉得是阿裴了解你多一点呢,还是你了解阿裴多一点?”

      “长卿了解我多一点吧,毕竟我连她的生辰都没记住过。”一说起这件事,陈萍萍细细的叹了口气,说道“阿裴连我平时吃的零嘴都不会断。”

      点点头表示了解,苏拂衣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自己都说,阿裴了解你胜过了解她自己了,你觉得她会在乎你的这点问题吗?”

      不等陈萍萍回答这个问题,苏拂衣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放松了身躯坐回去指了指陈萍萍手边的那个暖炉提醒道:“那个小丫头,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叛逆得多。”

      “……长卿,叛逆?”一直就不觉得叛逆这个词能套在裴长卿身上,陈萍萍看着苏拂衣脸上极为舒心的笑容有些疑惑“为什么会是叛逆?”

      闻言苏拂衣先是撑着膝盖站起身,她随后转头看了看从窗户中透出来的光,轻声说道:“阿裴的秘密,等她哪天愿意告诉你的时候,你自己就会知道了。毕竟那可是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呢。”

      说着,苏拂衣踱着四方步走到窗边,她推开窗户注视着窗外的天色补充道:“当然了,我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你是不是真的想看她嫁人,那就是你的事了。”

      苏拂衣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仿佛像是入定一般的陈萍萍,她感受着京城中只有清晨才会吹来的凉风,在窗框上敲出了一段杂乱的旋律:“我该走了。”

      “等等。”叫住了想要翻窗出去的苏拂衣,陈萍萍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那,长卿还有可能恢复记忆吗?”

      把手撑在窗沿上,苏拂衣脑海中过了一遍裴长卿现如今的身体状况,她搓搓手指上的灰尘并没有回头:“我不知道。阿裴能不能想起来现如今全要看她自己,她身体里的毒什么时候彻底清除干净了,可能什么时候就能想起来了。”

      “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辈子。”叹息着留下这句话,苏拂衣对着回来的影子微微抬手示意,而后自己也翻窗而出,离开了监察院。

      抱月楼。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裴长卿心情颇好的洗漱完毕后,推开自己屋子里的窗户。她靠在窗框上听着沿街的叫卖声,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裴长卿用手指卷着自己肩头上的一缕白发,她用力地闻了闻从楼下飘上来的香甜的气息,回想起自己在江南看到的场景,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裴长卿眨眨眼睛回过神向那个方向看去,随即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宠溺的笑容:“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裴姐姐早上好!”背着小布包仰起头看着正看着自己的裴长卿,站在楼下的小男孩用力向她挥了挥自己手上还散发着热气的包子,喊道“我们要去学堂啦!”

      裴长卿听着从楼下传来的清脆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想了想后忍住想要翻窗而下的冲动,趴在窗框上笑的眉眼弯弯:“快去吧,不然该迟到了。”

      “裴姐姐再见!”

      目送着孩子的身影跑出自己的视线,裴长卿这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子把窗户关上,冲身后的苏拂衣点点头:“小师叔来啦。”

      苏拂衣冲裴长卿指了指桌上摆的碗碟,扫了一眼裴长卿刚刚站的位置,声音带着几分早起特有的慵懒:“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孩子,是隔壁那家首饰铺张大娘的孙子,因为前段时间京城里不太平,这才刚上学没几天。”

      “我以为京城的情况还算好?”裴长卿小口小口地抿着碗里的粥,她的目光在餐桌上游移着,轻声开口“这次疫情之后,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苏拂衣先是把几个碟子推到裴长卿面前,她随后抬眼看了看裴长卿眉宇间的愁绪,伸手倒了杯茶:“阿裴,你要知道,我、你、老李。我们只能救下这世间千千万之一的人,只能最后说一句问心无愧。”

      “……我知道。”

      压下自己内心的躁动,裴长卿闭上眼睛缓了缓后把碗里的粥一饮而尽,她低头撩起衣袖看着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又重新把衣袖放下来。

      “我知道你再想什么。”苏拂衣直接把自己的手掌按在裴长卿的头顶,她看着裴长卿手掌覆盖住的地方吸了吸鼻子,随后挪开视线平静地开口“但是你所有的计划,都必须在养好身体之后在实施,明白吗?”

      “……好好好。”

      被苏拂衣压在抱月楼前前后后调理了一个月,裴长卿终于被下达了解放令,可以出门活动了。

      裴长卿站在抱月楼门口仰起头看了看窗户的方向,她冲站在窗边对自己挥手的苏拂衣歪着头同样笑着挥了挥手中提着的一兜药包,转身融入了人群中。

      坐在茶点摊上,裴长卿眯起眼睛借着有些刺眼的光线打量着整条街上的建筑,突然感觉有一个东西打在了自己的肩头。

      面不改色的把黏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个蜡丸收进手里,裴长卿转头看了一眼蜡丸发出的方向,低头捻开蜡丸看到了里面的那张纸。

      小心身后。

      裴长卿把纸条上的文字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好几遍,她随后轻轻搓动自己的手指,看着指尖处纷纷扬扬洒下来的粉末,抬起头淡笑着看向正端着托盘快步走来的小二。

      吃饱喝足之后才溜溜达达地走到监察院,裴长卿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间勾着的药包,随后对值班室明显一看就是新进来的小朋友笑的极为亲切和温柔:“劳烦,陈院长在吗?”

      “不不不,不在……”

      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惊悚的表情裴长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摸了摸鼻子后把自己手中的药包冲对方晃了晃:“是这样的,我过来给陈院长送点调养身体的药,不知道可不可以寄存在这里,等他回来的时候转交给他。”

      “不不不,您您还是直接交给陈院长吧。”连连后退摆手拒绝,对方看着裴长卿的目光仿佛像是看见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

      看着小孩儿这幅样子裴长卿只得颇为可惜地砸了咂嘴收回了原本放在台子上的药包,她转了转手中的药包,慢条斯理地开口:“那好吧,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注视着裴长卿渐行渐远,男子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随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汗水,对身后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人。”

      并不知道在自己走之后发生的事情,裴长卿站在监察院和打结的转角处,轻笑着开口:“你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说话间裴长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她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抄着手哼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都跟了我三天了,难不成打算当真是打算哟啊我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揪出来问才能回答我?我还不想这么不友好哎。”

      说完了这句像是警告般的话语,裴长卿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向了自己常去的那家茶馆。

      “你说,长卿发现了那些暗卫?”原本应该坐在监察院里的陈萍萍此时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裴长卿经常来的那家茶楼里,听着影子的汇报“这丫头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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