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菁]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达康决定去找欧阳菁谈谈。
　　他以前懒得跟欧阳菁周旋，但现在必须好好谈谈。
　　他不想离婚。
　　就算要离婚，也不能以这种方式。
　　他听得出来，欧阳和佳佳都怀疑他在外面有人，所以冷落了她们母女，甚至指使省检察院的人去查欧阳菁，迫使她同意离婚。
　　他不能背这样的黑锅。
　　他不知道欧阳为什么会这样怀疑他，更不知道佳佳为什么会这样恶毒的揣测他。
　　那是他的女儿。
　　唯一的女儿啊。
　　想到前些天欧阳找人调查他，上次吵架也夹枪带棒的说他不正常。
　　什么不正常？
　　不就是佳佳回来，陪她们娘俩的时间少了，甚至…也少了吗？
　　可他是在忙着推进光明峰项目，又不是在外头乱搞！
　　再说，她们娘俩不是到处去玩吗，统共也没在家住几天！就算在家，不还是要考虑佳佳吗？
　　他满心愤懑。
　　真是可笑，欧阳怎么可以认为是他派人去调查她？省检察院是谁的人她就没数吗？
　　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刚刚季昌明又来了电话，慎重的道歉，欧阳菁确实是清白的，是蔡成功的诬告。
　　蔡成功是新任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侯亮平的发小。
　　侯亮平是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学生。
　　呵呵，真是有趣。
　　侯亮平敢让下属直接闯到城市银行去问询欧阳菁，敢说没有受到高育良的指使？
　　你们到底是想查欧阳菁，还是想朝我动手？
　　居然还去查别墅，蔡成功举报里没这一条吧？还是想治个侵占罪？或者就是想先造点声势，把我老婆定成是贪污犯，然后我也就成了贪污犯？
　　既然你要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李达康没有在家吃晚饭，招呼司机，去了帝豪园。
　　他没有来过这里，租房协议上的地址他也不记得，更不可能打电话给王大路，不过问保安，还不算费事。
　　敲门的时候，他的手有点抖。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
　　没想到要去别的男人家找自己的妻子。
　　保安提供的消息没有错，开门的人是欧阳，拿着手机，应该正在通话，只是他耳朵没聋，听见她嘴里喊的是“大路”。
　　欧阳菁的眼睛对上李达康的黑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今天真的不是个好日子。
　　欧阳菁侧了侧身子，让他进来。
　　李达康的眼睛在房里搜寻了一圈，闷闷地坐下。
　　欧阳菁也很尴尬，给他倒了一杯水，也到对面坐下了。
　　手机里传来佳佳的声音，妈，是大路叔来了吗？
　　李达康的脸色不能更黑了。
　　欧阳菁勉强掩饰了心虚，拿起手机，不是，是你爸…
　　她的声音不大，又低着头，佳佳可能没听清楚，妈，你真是，怎么这么多年就转不过这个弯？姓李的有什么好？他到底能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咱不图他的钱也不图他的权，他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工作操劳咱也能理解，但他有心吗？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连束玫瑰都舍不得送，那么袋海蛎子就值得你回味一辈子？你这么爱吃，怎么不找个厨子呢？——这年头谁离了谁不行？他能养几个小的享受成功，你就找不着一个年轻帅气温柔小意的伺候？好，影响不好，大街上那么多男人，就挑不中一个能踏实过日子的？非要死乞白赖的巴着他？他器大活好吗？
　　欧阳菁已经不敢看李达康的脸色了，别这么说你爸。
　　视频上是李佳佳的冷笑，我可真感受不到还有个父亲。
　　李达康终于忍不住，伸过头来，佳佳。
　　李佳佳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李书记好。
　　李达康真的很难堪。今天，欧阳给了他一个惊喜，却又给了一连串的暴击。
　　李佳佳余怒未消。她昨晚赶工到凌晨两点，刚刚睡着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朦朦胧胧的挂了又睡下，过了十来分钟才反应过来，打电话找母亲询问情况，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却被父亲听了个全部；好不容易睡下，六点半起床洗漱，想到母亲应该已经收拾妥当了，这才跟母亲微信视频，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才放下心来，听她感叹后悔没有听你姥姥的话，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于是问当年怎么瞎了眼选了姓李的？于是听了个海蛎子的故事，欧阳菁还有点怀念，李佳佳是毫无波澜，一袋海蛎子就能让80年代的名校女硕士违背寡母、放弃前程，他也真是赚了；一边说你也别感叹没选择王大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也别再对他抱任何希望，你在帝豪园住了六年，你们夫妻什么情况他难道不了解？他如果真的有心，还会拖这么久？别说他怕李达康，偌大的中国，离了京州、离了汉东就不能做生意了？不过就是想给姓李的卖好而已，看这回光明峰不就让你帮着出头？所以，别太当真，否则，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欧阳菁低了头。
　　本来只是母女俩的私房话，听到有人按门铃，以为是王大路，打算打个招呼就挂断，没想到居然是老爹。
　　隔着屏幕，双方都觉得有点尴尬。
　　李佳佳开了口，她目光灼灼，手里端着牛奶，李书记今天怎么有空到帝豪园了？是谈离婚协议吗？拟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办手续？
　　李达康勉强开了口，他的语气很低沉，佳佳，今天的事，爸爸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爸爸以党性人格向你和你妈发誓，从来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婚姻和家庭的事情。
　　欧阳菁愣了一下，李佳佳显然也没有想到，半晌才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她捡起一块面包，啃了两口，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覆水难收。就像我妈说的，你们的婚姻就是一个错误，如今，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你有你的前途，她有她的人生。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李达康看着欧阳菁，这是你妈说的？
　　欧阳菁闭了眼睛，我妈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不会有好结果，如今正视这个问题，并不算晚。
　　李达康看着她，欧阳，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我真的不希望离婚。
　　欧阳菁没有回答，李佳佳已经忍不住扔掉了面包，反正脸皮已经撕下了，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这时候说不希望离婚，之前干什么去了？是，彩旗飘飘红旗不倒，多好啊；何况这红旗还能自带干粮，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脸呢？
　　李达康的语气有点哽咽，佳佳，爸爸真的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妈妈。
　　李佳佳很不耐烦，行了行了，你没有，你正人君子，我们母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了吧？但你摸着良心说，自己尽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你不会以为一纸婚书就是对糟糠妻最大的奖赏吧？我妈是你养的金丝雀吗？你可醒醒，大清早就亡了。8年分居，黄花菜不是凉透了，是彻底馊了吧。你就放她一条生路，你呢，也可以放心大胆去找个年轻漂亮的，不好吗？
　　她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不说了，我要去上课了。
　　屏幕黑了。
　　李达康放下手机，倒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说话。
　　欧阳菁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坐着。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是微信消息，李达康顺手划了一下。
　　手机有密码。
　　欧阳菁本能想要拿过电话，对上李达康冷冰冰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李达康试了一下，欧阳的生日，佳佳的生日，都不对，他拿眼睛看欧阳。
　　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李达康低下头，脸色稍微好了些。
　　李达康其实不会玩微信，他也完全没有窥探欧阳隐私的企图，只是现在心里难受，迫切的想要找点事做。
　　星你的粉丝群，都是我老公真帅之类的，李达康也不在意，顺手就退了出来。
　　下一刻，他的心情就一下子滑向谷底。
　　微信消息最近的就是佳佳，再下一条就是王大路，他们仨甚至建了个群，里头一片和乐，仿佛是一家人。
　　李达康忍不住点开佳佳的消息。母女俩多是语音聊天，他能清晰地听到欧阳和佳佳的抱怨。抱怨他只知道工作丝毫不顾及女儿，怀疑他如此卖力是因为什么高小琴；抱怨他们分居八年，他对妻子视而不见，后悔没有选择温厚体贴的王大路，却被一袋海蛎子毁了一生的幸福……
　　原来王大路那样体贴关爱他的妻子女儿。
　　原来妻子早就想离开他了，并且得到了女儿的支持。
　　原来他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李达康死死地握住手机，没有说话。
　　欧阳菁已经羞愧的把头埋进膝盖里。
　　微信的消息其实也不多，欧阳有整理手机的习惯，他能看到的也就这几天的消息，但已经足够了。
　　李达康还是没有说话，他点开欧阳的相册，里面有很多他们的合影。
　　那个他，不是他，是王大路。
　　他们在一起吃饭，一起游玩，一起说笑。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以为王大路和欧阳母女才是一家人。
　　上次照全家福是在京州机场，李佳佳招呼路人帮忙照了一张。
　　他没有开微信，甚至电话，基本也是通过田杏枝打给欧阳的。
　　至于佳佳，他已经不记得上次通话是什么时候了。
　　放下手机，李达康很久没有说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还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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