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BUG

　　时间磨磨蹭蹭，被我们这些早六晚十的学子赶着走，转眼就跳到了冷冰冰的十二月，蠢蠢欲动的寒气开始肆虐。

　　来到城里，我才知道大家原来是会在意西方节日的。

　　圣诞节，Christmas day——这个从前对于我来说比较遥远的节日，最近因为大家频频提起而被框进了我的注意力范围。

　　那时这个节日还不怎么流行，未到大家都欢庆的地步，平安夜圣诞节，那是城市里自由的年轻人为了寻乐子淘开心过的，而我们这些封闭在寄宿学校里的高中生，说过圣诞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

　　什么感恩节、万圣节，还有圣诞节之类的，还不是只能被关在学校里，该上课的上课，该自习的自习，该六点起床的，还是得在深冬的凌晨趁着天未亮就得从被窝里爬起来，叼着个包子赶去教室早读。

　　有些平日里比较出格或是新潮的同学会互送圣诞礼物，大多是给一起玩的小姐妹或是自己心仪的对象。
　　而至于我，这种致力于埋头学习并且没什么零花钱的闷骚学生......你懂的。

　　可也许正是在这种苦逼而严肃的学习氛围下，即使是一丢丢过节的痕迹，甚至只是某个日子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含义，也能给我们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高中生活，增添一丝丝难得的趣味和色彩。

　　就像现在，没有圣诞树，没有红袜子，更没有骑着驯鹿分礼物的圣诞老人，大家嘴上不说，课照上，题照做，但大家心里都知道，今天是圣诞节。

　　我裹了裹脖子上的草莓围巾，觉得脖子上毛绒绒的，柔和且暖和。不过别说，这草莓围巾有红有绿，看起来是挺有圣诞节氛围的。

　　正当我有些臭美地又把围巾重新缠了缠，想要它的型盘得更好些，然后就听见丁宸枫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盯着我的围巾，淡淡地给出自以为无比中肯的点评：“娘儿们唧唧，红配绿，赛狗屁。”

　　我：“……”

　　在这个平淡得如同白开水一样的非传统节日里，我意外地收到了不少明信片，大多来自我比较熟，或是没想到我们会熟到这地步的同学们。

　　这些只有半个笔记本大的小卡片，一看就是在校门口的文具店里买的——
　　十块钱一盒30张那种，还挺精致，正面是各种圣诞节图画，背面写着赠送人的祝福和几句自由发挥的傻话。

　　“礼轻情意重”，送的人高兴，收的人开心。

　　受宠若惊的是，班里走得比较近的女生大多数都给我送了，有一两个心思细腻玩得好的男生也给我送了——
　　“圣诞快乐呀~比大头驯鹿还可爱的懿儿~”
　　“丁懿，祝你圣诞节快乐么么哒！”
　　“Dear, Marry
　　“Christmas~ Best wishes to you！”
　　“......”

　　还有我以为我们不太熟的同学也给我送了——
　　“我记得上次肠胃炎是你送我去校医室的，还陪了我两个小时，感谢你丁懿！MC happy”
　　“上次小组合作愉快，谢谢你帮我纠正错误耶，希望下次有机会再组队啊，祝你圣诞节快乐！”
　　“小懿同学谢谢你，上次不遗余力地教我数学题，圣诞快乐哟！”
　　“......”

　　好人有没有好报我不知道，但我猜想，起码他们在节日的时候可能会比别人多收到两张明信片，以及更多的祝福。

　　还有还有，我不认识的同学竟然也给我送了——
　　“丁懿同学你好呀，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平时就有留意到你，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能成为朋友。——3班梁英凯”

　　我认真地想了想，确实对这位同学没什么印象。

　　不过再一想，我“学习标兵”的大头照长期贴在楼下的光荣榜上，或许确实有挺多人认识我的。

　　蒋依依问我，“3班？梁、英、凯？这人谁啊？”

　　“不知道，不认识，刚才下课来给的，”我说。

　　蒋依依打量着这张明信片，问我，“字还挺漂亮的，都说字如其人，这人是不是也很漂亮。”

　　我撇撇嘴角：“......没怎么留意。”

　　其实这话是假，我看着那同学的脸说“谢谢”的，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长相？

　　说实话，那位梁英凯同学长得是挺端正的，但我又不好意思对蒋依依说出口，主要是因为感受到我旁边的那位爷正以幽暗的目光watching me，内心包袱非常重，同时感觉当众评价别人的长相不大好，且显得我好像……是只关注颜值的人。

　　“肯定是想抱你学霸的大腿，不然图什么？图你脸够大腿够短？”丁宸枫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再次冒出来大煞风景，大不韪地用最坏的恶意的揣测别人。

　　“......”丢了面子的我涨红了脸，反驳道，“非要图点儿什么吗？就不能是单纯交个朋友的？”

　　“你还就真够单纯的，缺心眼儿的傻缺，”这位嘴欠的爷今天格外嘴欠，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烂脾气又发作，说的话一局比一句难听，“你很缺朋友吗？别人说跟你交朋友就交朋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还真以为全世界都上赶着跟你个身无长物的腌臜打交道？”

　　真是塞了粪的嘴都没这么臭吧？无端被数落的我既羞又恼，也不知道丁宸枫搭错哪根筋了就在这儿给人摆脸色看，无比气愤道：“我的事……关、关你屁事。”

　　轻哼一声，他阴阳怪气道，“防人之心还是得揣着，好心提醒，你千万别膨胀，别被一张纸片拐了去，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

　　我：“......”我认识谁能有你乱七八糟啊。

　　***

　　收到的明信片全被我收藏进漂亮的糖果盒子里。

　　谢谢大家一腔心意的同时，我还有点惭愧：没想到同学们都这么有心思，什么都没准备的我有种“空手套白狼”的负罪感，只能在别人给我明信片的时候好好记着，然后中午放学的时候偷溜出校门去买一盒明信片，悄悄利用上课时间给大家写回去。

　　其实最令我感动的是，本以为像我这样平日里话不多、没这么能笑的人，人缘会很不好，每当到这些需要相互赠送明信片的节日，肯定会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想不到大家都会不吝于花费几分钟的时间，写上一张给丁懿送来祝福的卡片。

　　十七八岁的我们，在小小的一个校园里，趁着课间短暂的几分钟，各教室各楼层地到处窜，把承载着圣诞祝福的手写明信片，交给我们在乎的人。

　　薄薄的卡片不值几个钱，但承载着心意的礼物，不管轻重，都应该被珍视和感激。

　　当你以为你是孤独的，没想到别人会把你惦记着，会记得在不起眼的圣诞节里为你传递冬日的心意，这份心意就像火热的壁炉，足以温暖我整个寒冷的冬季。

　　至于枫爷，这位爷可是高逼格的贵公子。

　　这位贵公子才不玩这种十块一盒明信片的寒酸玩意儿。人家属于收礼物收到手软那一挂，坊间传闻，不少少男少女前仆后继、奋勇争锋地给他送圣诞礼物。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圣诞节那天收到一棵圣诞树的——
　　鉴于送礼人和收礼人都是我们级的焦点人物，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听说我们班的小太妹佟佳琪把小霸王丁宸枫堵在男厕所门口，要死要活地给他塞了棵圣诞树。

　　还能说什么呢？城会玩儿。

　　本来以为会看到那位爷大马金刀、气势汹汹地地扛着棵两米的巨型圣诞树进教室，或者他直接把树种在科学楼下的植物园里生氧，没想到那是棵装在一个透明小盒子里的迷你圣诞树。

　　没趣儿。

　　丁宸枫面无表情地捧着那个圣诞大盒子进了课室，他一进门，便有几个胆大不要命的男生在“咿咿呀呀”地起哄，声音吵闹，我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也在看我。

　　这一对视忽然有种诡异感，双方都别扭得慌，像同性相斥的磁铁，猛地把触碰的目光挪开，皆慌不择路地随处找片空气望。

　　那棵bling-bling的圣诞树确实很吸睛，不少同学都前推后桑地围了过来我们的座位附近，因为大多数不敢凑丁宸枫太近，就只能挤在他的同桌——我的座位边儿上，挤挤攘攘地就为看他那棵圣诞树。

　　沸沸扬扬的一堆人把我旁边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全遮住了旁边的光线，害得还在刷题的我看不清卷面上的字。

　　于是我只好停下手中的笔，无所事事，偶尔跟着大家瞥一两眼那棵圣诞树。

　　好死不死，这一瞥，又瞥上了丁宸枫的目光。

　　这位爷顿时极其不耐烦，面带心虚之色，朝着八卦的吃瓜群众怒吼：“你们烦不烦，都给老子散了，这破玩意儿谁喜欢谁拿去。”

　　吃瓜群众受到惊吓，纷纷作鸟雀散。

　　丁宸枫一通脾气发完后，座位上只剩下我和他。

　　顿觉气氛有点凝固，我无措得连手脚都不知该何处安放，也不知怎么地，俩人之间忽然就变得有些尴尬，是无话讲又很想说点什么的尴尬。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朝他转过身去了，光明正大地盯着那颗圣诞树看，好像要把它看出花儿来。

　　不是我说，这礼物逼格忒高，一看就不是“哎呀呀”那种精品店能买到的。

　　小小一棵，精巧得很，顶端一枚闪闪发亮的银色五角星，晶白镶边，撒了金粉，枝丫上吊了好几个可爱的小挂件，拐杖糖，圣诞球，红袜子，小雪花……盒子用红绸布作底盘，被一个玻璃缸……不是，是玻璃罩子包裹在里面。

　　贺寿呢这是。

　　“咳咳……”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我刚想好好地管理表情，再好好地组织语言，以得体大方的言辞展现塑料同桌情，夸一夸“这份礼物不错不错真不错”，就看见丁宸枫把那盒东西扔到凳子底下。

　　他还用脚踢了踢位置。

　　我：“……”

　　这么漂亮的东西被粗鲁地糟蹋，简直暴殄天物，我看着心疼，不禁皱眉对他喊：“别这么用力啊，玻璃碎了怎么办？”

　　丁宸枫：“她把我堵在厕所门口，我不收她不让我走。”

　　我：“......”

　　这牛头不搭马尾的对话实在怪异得很。

　　我又没问他这礼物怎么来的，跟我讲干嘛，更何况你跟我说堂堂校园小霸王，被比你矮一个头的女生堵在厕所出不来，说出来岂不笑掉大牙？

　　不过管我什么事，那种爱恨情仇我懒得掺和，干脆把身子转回来，重新拿起笔铺开卷子，专心刷起了题。

　　“喂，你听没听见，”他抬脚踢了一下我的桌子腿，桌子一抖我手没稳住，笔锋在卷子上歪歪扭扭地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线。

　　“嘶——”怒火直冲天灵盖，我忍，埋头用涂改液把那长线涂掉，没抬头看他，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位爷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亦或是觉得踢我桌子很好玩，用那晃着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我的桌子，震得我像是伏在一个颤动的按摩仪上写字，每一条笔画都变成了颠簸起伏的波纹线。

　　我：“……”

　　斜斜地瞥了一眼那腿，要不是见它又长又直世间罕有，我早用一把四十米长的大刀把它给剁了。

　　实在难以忍受那电动驴蹄，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丁宸枫语气烦躁得很，“我、我不是在故意给你解释，就是跟你讲一下，你别真还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他说着又踢了一下，不过这次他意外地踢空了，踢到了我的腿。

　　丁宸枫：“......”

　　我：“......”

　　哎我去，姑奶奶这暴脾气。

　　忍无可忍的我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扔，“唰”地转过身去面向着他，凶巴巴地瞪着眼前这恶霸流氓，气势凛然地正面迎敌。

　　“……你有完没完呀！”

　　可惜姑奶奶这软性子，心中的怒喊出了口就自动将分贝降级，我明明是想骂人的，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听上去带着点小怨念的撒娇吃醋。

　　特别是没控制好导致上扬的尾音，听上去像个嗔怒的小辣椒。

　　我：“......”

　　丁宸枫：“......”

　　真特么尴尬。

　　不知道是因为双目静默对视引来的尴尬，还是我这看上去像是吃醋不高兴的表现尴尬，反正就是忒尴尬，尴了个大尬。

　　掌握对话主动权也好，缓和尴尬也好，总得有人说点什么，在那空气几乎停滞的几秒内，机智如我，冲口而出：
　　“圣诞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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