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策

　　双手自由后，借着任雨阳手电筒的一点光，我摊开浮生策递过去。

　　的确只不过是两笔，任雨阳接过去后，就如同是随性一般草草画了两下，快到甚至让我怀疑她根本没认真补，可是浮生策再递回来的时候，上面居然连黏合的痕迹都不见了。

　　“你这个册子的确神奇，之前应该是破过，补过断痕后现在居然就像新的一样。”任雨阳首先赞叹道。

　　虽然我也没弄明白，但是还是接着她的话头：“我就说我这个东西很厉害，你相信了吧？”

　　任雨阳似乎是一来就看好了路线，猫着腰带我沿着角落出去。

　　顺着墙根子一直走，外面已经黑了，地上都是积水，夜风凉凉，这么推断来看，我在里面坐了整整一天？

　　这么想着，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一天都没吃饭啊……

　　这里似乎是一排仓库区，大大小小的仓库锁着门，半夜看着还挺阴森，配合着时不时肚子里出来的咕声，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半夜游荡的饿死鬼。

　　等到了空旷的位置，两边的树在呼呼的风中摇晃，夜色在风中涌动，我翻到浮生策的第二面，然后抓住了任雨阳的手。

　　“准备好了吗？”我一边问，一边将册子卷起来。

　　任雨阳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看起来好奇又紧张地反抓住我，就像是第一次跳伞的人那样甚至紧紧闭上了眼睛。

　　浮生策在手中横扫，竖拉，天上没有星星，却有金光落入纸页。

　　透过越来越浓郁的浓雾，我看见两边的树枝被强风吹得越胡乱狂舞，地上飞沙走石，顺着气流卷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风越来越烈了，这势头，是要刮台风？

　　天空愈发地暗下来，本就是夜里照理说不会再黑了，这会却以肉眼可以观测到速度越来越暗，周围的光就像是被一个黑洞所吸收吞尽，慢慢变弱。

　　越是黑暗，越能衬出光明。

　　一点橙黄色的灯光在天尽头闪烁，越过无边夜色，起起伏伏，像一枚飘忽不定的小舟。

　　“那是什么？”我摇了摇任雨阳问道。

　　任雨阳眯着眼睛回答：“不知道啊，太远了看不清。不过那边，那边是五区的方向吧？”

　　五区？

　　橙黄的灯光在空中摇摇晃晃，可是却没有坠落，像是被提着的一盏灯，高居于夜色之上，越来越大。

　　在这明亮的橙色光之后，我忽然看见什么东西在那之后蠕动了一下。

　　就如同我眼前缓缓流动的浓雾一样，只是它是黑色的，隐匿在夜色之中。

　　任雨阳还在说着：“五区不是没了么，怎么有这么亮的灯？”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手心冰凉。

　　想到那光晕像个灯笼，再看到后面爬动的影子，不久前才经历的被掐住喉咙的记忆如同巨石锤在胸口。

　　在那看似明亮的灯光之后的，是虚无。

　　雾气越来越浓，任雨阳整个人缩在我旁边，等待下一步。

　　我望着远处一点点变大的光，手上一时没法进行任何动作。

　　我很确定，那是虚无。

　　现在是深夜，距离五区最近的人，是避难区。

　　帐篷里现在大多数应该在睡觉，也就是说，如果那真的是虚无，不久之后，避难区所有的人都将被虚无吞噬。

　　这些人里，有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的人们，有每天为了流民焦头烂额的警员，有没了母亲的女孩，没了妻子的男人。

　　他们夜夜点着一盏小手电，晨曦时就站在荒山的边缘张望。他们在等早已不可能等回来的人。

　　还有……

　　我不敢去想那个名字，虽然仅仅只有两个字，但是却连偏旁部首都不敢写在脑海里。

　　她和我无关，这是她这个世界的事情，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念叨着，她和我无关，咬紧了牙，将浮生策从向空中一捅。

　　面前展开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通往我的的世界，那边有等待我交付货品的楚姐姐。

　　要走吗？

　　“任雨阳，你先回去通知李主任，说虚无来了，我去第五区那边！”话已经说出了口，我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

　　明明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流程，我却没能带着任雨阳走进那片浓雾深处.

　　甚至没有等任雨阳的任何回复，我已经在往空旷的街道上奔跑了起来。

　　是要去救桃歌吗？

　　这么自问着，两条腿却跟上了发条似的越转越快，踮着脚尖马不停蹄地来回点在地面上。

　　这是最快的跑法，可是我在急什么？

　　越是往那橙黄色的光点跑，风越是猛烈起来，刮在我脸上如同刀尖滚过。

　　路边的树东倒西歪，有的几乎被连根拔起。

　　塑料袋，纸张，甚至是纸杯，垃圾也好，杂物也好，都被刮得漫天都是。

　　我顶着风从路边捡了一辆自行车，继续往前蹬。

　　明明路面是平的，此时却像是在上坡路上和巨人角力，自行车的踏板每蹬一下，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这么拼命，是要做什么呢？

　　这么想着，双脚却始终停不下来，就像是昨天不过脑子地去挡莫经年一样。

　　这都是些神仙，我怎么打得过！

　　那可是虚无，我救不了的！

　　她和我明明是不同世界的人！

　　可是心里无论在想什么，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着，它拿着鞭子，挥舞着荆条，强制着我竭力往前。

　　那声音质问我：“这算是尽力了？”不待我回复，便自问自答：“这不算！ ”

　　“这算是尽力了吗？还不算！”

　　鞭子打在背上脸上，从大腿上刮过，割破了我的衣服，鞭尾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吵嚷不休。

　　双腿机械地来回转圈，加速，转圈，大脑的转速甚至跟不上两条腿的来回速度，我几乎怀疑自己要是一有迟疑就会立刻乱了手脚，摔倒在地。

　　两边景物都化成虚影，我盯着远处的那盏灯光，身子随着路面颠簸。

　　柏油路，草地，泥泞，双手几乎都要和车把合为一体，我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双腿在踩着脚踏，还是脚踏带着我的双腿在运动。

　　我终于看见了避难区最外面的车站。

　　木框架下的候车椅子不翼而飞，帐篷区里人影攒动，锅碗瓢盆被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人们惊呼着，往我这个方向逃来。

　　我高喊着：“快跑啊！虚无来了虚无来了啊！”从一个个帐篷缝隙间跑过，两个碎瓷片打着旋从脸边擦过，也没空去顾忌，顺着记忆一路跑到桃歌的帐篷前。

　　我到了！我赶到了！

　　灰土迷了我的眼，掀开了帐篷的门，我帘满心期待地去找那个身影。

　　里面空空如也。

　　风在耳边嘲笑而过，声音凄厉。

　　背后一阵压迫的气息，我扭过身，看到一个足有一人高的灯笼悬在空中，忽上忽下，从每一个帐篷旁照过，每过一处，帐篷便轰然倒塌。

　　虚无，在找什么人吗？

　　那个骇人的灯笼下，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和我相反的方向，如同我刚刚一般高喊着：“还有人吗！还有人没走吗！虚无来了！”

　　“桃歌！”我朝那边狂奔而去，黄土在风中翻滚，在我眼前翻滚城一条条挡住去路的黄龙。

　　狂风撕扯着帐篷上的破布，牢牢抓住我的双腿，不让我过去。

　　晃晃悠悠的灯笼下，那是桃歌。

　　她在尽力比灯笼更快的速度去探查帐篷里有没有人，都这个关头了她怎么还关心别人！

　　“桃歌！”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蛾，呼喊着她的名字，向那只蓝裙子白衫的身影奔去。

　　那些被桃歌推着赶着往我这边逃来的人们，有的还睡眼惺忪，本能地撞着我的肩膀逃亡。

　　我逆着人流，逆着狂风，逆着求生的道路，时光在眼前失去了意义，仿佛有一种错觉，似乎我的一生都是在这条奔向她的道路上，无穷无尽地想要接近她。

　　无限接近，直到她的眉眼渐渐清晰。

　　那个灯笼越来越大，几乎罩在了头顶。

　　而我终于握住桃歌的手。

　　“桃歌……”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喊着她的名字。

　　她的手已经不暖了，可是仍旧紧紧抱着我，裙子被搅成乱麻裹着我的双腿。

　　灯笼一点点下降，明明是暖色却透着森然寒意。

　　那寒意笼罩着我，我没敢回头看，只知道有东西从天而降向我靠近。

　　别无他法，我只有背对这那寒冷彻骨的光芒，将桃歌挡在身下。

　　“呜……”

　　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呜咽，一股压迫而来，几乎贴着我的背如同十万大山压下来。

　　我跪在地上，将桃歌更紧地捂在在怀里。

　　我救不了她，自己也动不了。

　　我再明白不过了。

　　从我迈开第一步开始，我就明白。

　　可是我还是来了！

　　“桃歌！我……”今夜我已经叫了太多次她的名字，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现在只剩下她的名字，还有三个字。

　　如果此时此刻还不说，我怕我没有机会说了。

　　那三字，不知从何初处而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悄悄地在心中扎根，发芽。

　　绿色的嫩芽，在心尖上萌动。

　　“楚……”

　　头顶的呜咽渐渐形成一个字，在风卷云残中幽幽咽咽如同地府索魂。

　　那不是我在说话。

　　也不是桃歌。

　　“楚……楚那”

　　“楚南啊……”

　　当我听见那三个字到底喊着什么的时候，心脏几乎要破碎了一般，胸口猛烈地烧灼。

　　它……它在喊我的名字。

　　我回头望去，和那深渊一般的怪物面对面。

　　一片沉郁到看一眼便如同深陷地狱的黑暗，里面连一丝空气都没有。

　　令人窒息。

　　明明是一团如雾一样的物质，却给人强烈的挤压感，仿佛要把所接触的所有物体压缩回最小的颗粒，最初的分子状态。

　　骨头要碎了！

　　虚无，一点点向我靠近，几乎是和我脸贴着脸。

　　可是它好像还睁不开眼睛，几次明明有两道裂缝要张大，却又缩了回去。

　　最终只有一个如同眼睛般的灯笼在我头顶晃来晃去。

　　“楚南安……”虚无叫着我的名字，将我包围。

　　“桃歌，她在找我，你快走。”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怎么样了，此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手上已经没有力气去推桃歌了。

　　桃歌没动，反而更紧地回抱过来：“不会的，你听错了……你听错了……我们一起走。”

　　“我听见了！ 桃歌，你……”胸口像是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要爬出来，我感觉整个胸膛都要被撕碎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