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不出唐征所料，池寒吃撑了，哼哼唧唧的半瘫在床上。
　　唐征用手给他焐着胃，看他乖的猫一样，又好气又好笑。他抬头示意池寒看对面桌子上的盘子：“喏，你看那盘蛏子多肥，让你吃起螃蟹来就没完。今天晚上甭想吃了。”
　　还是他趁池寒吃得高兴，在院子里拢了炭火现烤的呢。
　　池寒挣扎了一下，最后痛苦的认命了。
　　吃不下。
　　唐征毫无人性的从那盘蛏子后面摸出个小碟子，里面正是那把红色的贝。他烤蛏子的时候干脆一起烤了出来，还刷了蒜蓉。现在他看着池寒垂涎的表情，不仅不给予同情，甚至还吃得美滋滋。
　　“师兄……”池寒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要摸几只。
　　“诶这个你可不能吃。”唐征抬高手，躲过池寒的爪子，“鬼食听说过吗？”
　　鬼食，顾名思义，是鬼准备的食物。通常也就几种，比如用草根树枝蛇虫鼠蚁变成珍馐，比如干脆将人类血肉烹成佳肴，然后给路过的人吃。鬼食极其美味，可人吃了之后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一命呜呼。鬼食很多情况下只是鬼和人的恶作剧，但有些恶鬼确实也是用这害人的。
　　“这是鬼食？”池寒瞪大了眼，看向唐征的表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那师兄你这吃的是什么哦……”
　　“嘿小崽子，你想什么呢！”唐征哭笑不得：“吃的是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就是小海鲜啊。”
　　池寒将信将疑，忽然反应过来：“这鬼食哪儿来的？”
　　唐征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把那碟子小海鲜吃完了，在池寒垂涎的目光里意犹未尽的收拾了碟子，“是那个小花送来的，那小丫头不对劲。”
　　“她送这鬼食来是想干什么呢。”池寒想不出来。
　　唐征简单粗暴：“想不出，所以我吃了。”
　　鬼吃鬼食，倒也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
　　唐征眯起眼来，想起小花意味深长的那句“时间可长”，隐隐觉得这事还没完。
　　当夜，唐征阖眼便跌落入梦。
　　名副其实的跌落，他在梦里瞬间从高空跌落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后背拍击在海面上溅起一蓬巨大的水花。他胸腔剧痛，几乎要震得吐出一口血，四周海水蜂拥而上，眼耳口鼻全都灌满了水，他越沉越深，声和光都渐渐远了，他试着挣动四肢，身体却像铁一样沉，眨眼间就沉落入漆黑的海底。
　　不……不是海底。
　　唐征在水底也能视物，他挣扎着睁开眼，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并没有落在海床上，他脚下还有无边无际的海水。
　　他试探着在水里站起来，打量着自己身下站着的这块黑色的礁石样的东西。他在那块礁石上走了几步，这石块的颜色很特别，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了，这也不是什么礁石，这是一座岛。
　　——醴海鬼岛。
　　那座白日里见过的仙气袅袅宛如神仙居所的岛屿，现在就出现在自己脚下。白天那个岛屿更像是这座海中岛的蜃景，此刻它正岑寂的悬浮在海水中央。唐征在上面走了一会儿，这岛非常非常大，他仰望头上，这岛上分明还有其他景色，而他始终没能走出脚下这一片黑色的礁石。
　　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住他的后背往海上拽，他猝不及防被拖出很远。在离开海面之前那一瞬间，他终于看到了这座岛的全貌，黑黢黢的海水中，那岛像一块巨大的深色琉璃，竟然是半透明的，岛中心隐隐透出火光，岛四周有汩汩黑气不断溢出，却并非阴气，其中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他看到女身灯祖盘身坐在岛上，面色天真，并不像之前在大成船头陶塑上看到的那样面含悲悯。待细看时，却忽然醒了。
　　池寒紧张的看着他，见他醒过来，方才舒了一口气。
　　“师兄……你吓死我了。醒了就好。”他神色骤然放松，紧紧搂着唐征的腰，还有点后怕，忍不住又说：“醒了就好。”
　　唐征胸口还残留着梦中落入海里的闷痛，联想起梦中事和池寒紧张的样子，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这鬼食竟然有移魂出体之用，稍有不慎，就会将人的魂魄永远困在梦里，再也出不来。池寒显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把他从梦里勾回来。
　　“我没事，没人能困得住我。”他拍拍池寒的后背，池寒吓得够呛，冷汗把睡衣浸得潮乎乎的。
　　“我知道，我……忍不住。”池寒深呼吸了几下，小声说。
　　唐征叹了口气，摸摸池寒的头。
　　池寒到底还是没能忘掉当年的极北之地，没能忘掉那场惨烈的别离。
　　唐征像哄小朋友睡觉一样，一下一下顺着池寒的后背，一边给他讲自己刚才的梦。末了，他说：“这恐怕就是阿花给我们鬼食让我们看见的东西，石中火，梦中身啊。”
　　池寒忍不住笑了：“师兄，石中火梦中身不是这么用的。”
　　说完，他敛去笑容：“没这么简单，如果这一次吃了鬼食的不是你，而是其他普通人，现在怕是命都没了。”
　　唐征安慰他：“没事，如果我没有把握也就不吃那点鬼食了。”他想了想，问：“你刚才怎么从梦里召我回来的啊？”
　　“一点小把戏，你身上有我的东西。”池寒说的模模糊糊。
　　唐征点点头，想着大概是池寒用自己的心头血做引子弄得，也没多问。他刚虽然睡了半宿，但这种“睡眠”实在是十分疲劳。他抻了个懒腰，转头又睡了。
　　见他没有过多追问，池寒松了口气，很快也跟着沉入梦乡。
　　这时候窗外突然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池寒警觉地睁开眼睛，却见明亮的月光下，窗边映照出一个干瘦的人影。
　　是小花。
　　她站的离玻璃极近，几乎贴在上面。月色如霜，笼罩在小花乱糟糟的头发上，她似乎发觉到池寒在看她，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池寒浑身一凛，却见小花突然不见了。
　　只剩下清凌凌的月光洒在窗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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