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物附赠穿越大礼包

　　看到文保院大门时，罗一丁心说这就是他一生的归宿。

　　文保院是一个正正方方的水泥盒子，院门口一条柏油马路落满灰尘，车轮轨迹交错纵横，偶尔有摩托车快速开过。

　　“咱们院环境幽静，路是夏天刚翻修的，”李老师向远处看着，“马路对面走个几十米有材料市场，很方便。”

　　不是幽静，是偏僻吧，一丁暗道。又是一辆摩托飞驰而过，风驰电掣划开寂静，扬起一路飞尘。

　　他们院里走了几步，只有五层的文保院主楼迎面而来。它的外壁和铅灰色的天空浑然一色，唯独大门装成朱红色的唐式木构门。

　　“走吧，就是这里。”李老师亲切说道。
　　李老师腿不好，走起路来比一丁慢很多。一丁特意压着步子，半伸出一条手臂，好让老师在走路不稳时扶着自己。李老师心情大好：“咱们这个院，不算很大。我建议要在院里多种树，美化环境，大家工作起来精神轻松。”

　　他们从台阶旁的缓坡一点点向上走，李老师继续热情洋溢地介绍他们的家园：“你以前来都是在东楼上课，第一次来这里。主楼是工作的地方，四年前建成，还很新，工作室都宽敞，条件很好。”

　　一丁点头轻声回应，两人缓缓走到了木构大门檐角投下的阴影中。这还算是三间一开的大门，一丁腹诽道，等级还挺高。于是他扶着李组长进门时挺胸抬头，觉得自己的身份终于变得正式了、不一般了。

　　到了室内，首先看到的是大门紧闭的学术报告厅和接待室。一丁忍不住想象着报告厅大门开启，灯光满室，自己站在讲台上激情报告……

　　“慢点，一丁。”李老师突然道，不知不觉间一丁已经甩开他好几米了。

　　走神了……一丁大跨两步回到老师身边，他们不约而同绕开楼梯，走向电梯。

　　“一楼主要是接待，还有小库房。大库房在地下。二楼才是工作室。陶瓷、金属、砖石三间大修复室。还有理化实验室和标本间。三楼是书画室，还有纸张丝绸实验室，你记得严骊老师吗？她现在坐镇书画丝绸。四层就是档案室和办公的地方，齐老也在……”李老师低声说着，一丁认真听着，他只是点头。

　　按钮灭了，电梯门缓缓打开，李老师先踏进电梯：“嗨，我说这么多，像个导游。你自己亲眼看吧，熟悉下环境。”说着，他按下二层。

　　一丁接着第无数次点头，脑中幻想二楼工作室的模样。工作室大吗？工具齐全吗？最重要的是足够整洁安静吗？一丁想着，电梯大门打开了，他跟在老师身后闭着眼，默数三个数再缓缓睁开。

　　环境很好，这是一丁的第一印象。宽阔的走廊里只有一人走过，空气安静，唯余几人放轻的脚步声。他透过工作室的玻璃墙看到里面盖着防尘布的大小机器，地面也是不染一尘。向前继续走，他看见一张张工作台摆放整齐，台上放着十几种镊子夹子刷子。他颇有兴致地仰头修复室里几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是几个女生围着两个坐在椅子上的男生，一个男生高谈阔论，手势不停。

　　“看见那个位子了吗？”李老师抬手指着紧靠窗户光线最好的一桌，压低声音道，“我给你留的。”

　　一丁眯眼细看，那个工位正好在阳光下，桌面干净整洁，几个小工具盒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尤其令他动容的是，这工位与其他位子都隔着一段距离，能够保证清静。

　　原来老师一直记着自己不喜欢吵闹。一丁微微俯身：“李老师，谢谢您一直记着。”

　　“你我之间，不用客气，”李老师严肃地看着一丁，“你愿意来雍州，我也该谢谢你。我记得夏天不止一家拍卖行请你去做专业鉴定师，待遇非常好，结果你还是给我打电话，说，‘李老师，我除了雍州哪也不去。’我听后很受感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有远大理想的。”

　　“李老师，您谬赞了……”一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脚不自在地来回蹭着。他哪有李老师说的那样高尚……一意孤行从北都来到雍州，不过是兴趣使然。至于拍卖行薪酬多高，他更是全不在乎。

　　他稳住心神，抬头看着李老师，表情肃穆：“因为责任感。作为社科院培养的第一届专业文保人，我应该投身国家文保工作。”

　　话音刚落，他的心就被尴尬狠狠揉捏，这话说得也太官方了吧……他眨了下眼，继续维持表面上的镇定。李老师听后自然备受感动，他嘴唇颤抖：“一丁，我该怎么说好……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太荣幸了。咱们国家文保口缺人啊……尤其是修复口。我在意大利交流的时候，外国老师告诉我，他们注册的文物修复师就有三万多人。意大利不过一个省大！国内从事修复的，不到六千人……就说咱们省级文保院，算上实习生，一共五十四人，都比不上人家一个村……学历评职称都很容易，你不用担心，还有住房、待遇，都会有的……”

　　“不要紧。”一丁确实不在意，“我想问，我的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李老师平静下来，掏出纸巾擦着鼻子，说话也变了音：“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始！”他手上用力几下，终于放过自己红肿的鼻头，温声安排道，“这两个星期先不用太忙。你每天下午找严骊去看石碑，她的书画室在三层。”

　　“李建成墓志？”

　　“有人想先上手，好像也是想研究点什么。我没让，还给你好好留着。”

　　一丁心中十分感激，又稍微惊讶于还有人想对李建成碑捷足先登。还好他开题早，还好警方动作迅速。“谢谢。”他真诚感激这位一直给自己便利的老师。

　　“你要好好做。周五还等着你初期汇报呢。”李老师点头道，“走吧，进修复室看看，里面一群刚从邗州回来的小子，指不定在炫耀什么。”

　　“……我终于摸到骨架！我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手感，光滑细腻还有韧性。骨头很白，比象牙都好看。头骨髋骨还有股骨保存非常好。我当时差点感动哭了。还有牙齿，这老太太至少七十岁，牙齿又齐又白，巨漂亮！原本我以为保存状态特别差，因为她的皇帝老公只剩下几颗烂牙……”一个头发极其凌乱的黑皮男生躺在转椅上手舞足蹈。

　　“诸位听见没？我们小宋就喜欢骨头，我说他不如娶个白骨精回家算了。明天我就去解剖室给他提个亲。”一个熟悉的男声接道，激起一片爆笑。

　　“哎组长你来了！”叫小宋的男生眼睛尖，第一个先发现了李老师，他当即表演了变脸绝活，戴上一张勤奋认真的面具，“我们这分享大墓挖掘经验呢，嘿嘿。”

　　“臭小子，啊，显摆什么。”李老师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更严厉，殊不知他越是装得严厉认真，越会磕磕巴巴，“你周报写了吗？下个星期还想不想跟队？”

　　黑皮男生划了划鼠标，电脑屏幕上是游戏失败的扫雷窗口：“还差一半，还差一半……”

　　“呦，快看这是谁，”另一个男人转过身来，惊喜地对上一丁的目光，“我们高材生支援边疆来了，快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陈老师！”一丁碰上熟人，声音也提高了半调，“听说您在邯州，您也跟着回来了？”

　　“你姓陈啊？”宋姓吵闹男子甩掉鼠标，“我还以为你姓严！他们不都叫你严哥？”

　　陈老师语重心长：“嫁妻随妻姓，小宋兄弟，你要学的还很多。”他站起身，宽厚的掌紧紧包裹一丁的双手，“我还以为你年后才来呢。这乱糟糟的，你可别嫌弃。”

　　陈老师推着一丁，把他送到人群中心：“介绍一下，这位是罗一丁，我有幸带过他几节课，一起下田野考察过。罗同学文理双通，高中时期获得化学竞赛金牌，本科毕业于燕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是社科院文物鉴定修复方向的第一批毕业生。非常好的小伙子，大家都来打个招呼。”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仿佛所有灰尘都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大家好，今后我们一起工作。”一丁心里很慌，他不明白这冷涩的沉默因何而来。

　　“好强啊……”还是电脑前的宋先生先开口。

　　李老师低咳一声：“啊，这个周五，周五下午，罗同学给咱们带来一个关于唐代墓志的小报告，欢迎大家来听。”

　　“哦……你研究方向是石刻？”宋先生又问，缓缓伸出手。

　　一丁困惑：“我没有研究方向。”自己作为初学者，应该应该几个大类修复都稍有了解，至于某领域的专精，他还远远不够格，“或者说，我现在的方向，就是全部大类修复。”

　　宋先生的手啪地掉到膝盖上：“……见到你真荣幸。”

　　“我也。”一丁看着他的眼睛回道，他还想着能和宋先生握个手。

　　陈老师很满意，他鼓着掌：“真好，以后就是一个集体了！一丁，今天晚上我和你严老师请你吃饭。你严老师还在楼上，你可以找……”

　　“找我？”清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严骊踩着一串快速的脚步声从楼梯款款走来。

　　“严老师！”一丁大喜过望，他向前几步，停在严老师身前鞠躬，“刚说想见您。”

　　严老师眉毛因为喜悦微微上扬，她含着笑把一丁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没长高，你要是再长高就有一米九了，到时候我还得仰头看你。我上午的事处理好了，你下午来吧。”

　　一丁没来得及回答，耳朵又捕捉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一路下滑。他抬眼望去，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喘着气从楼梯处跑来，从最后三个台阶一跃而下。

　　“诶？这是谁啊？”她看着一丁，又看向严老师，圆眼睛闪闪发亮。

　　“罗一丁，那个罗一丁。”严老师向一丁的方向摊手。

　　“就是你啊！”她向后连跳两步，惊诧地捂住嘴。

　　尽管她捂着嘴，用气声喃喃自语，一丁还是听清了她说什么。

　　“长得可不像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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