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不淑

　　刹那间，他觉得耳边尽是轰鸣声，那从胸口流出来的鲜血让他有种晕眩感，恍若在梦中。待那轰鸣声褪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化作了兽形，随着一声嘶吼，一个巨大的脚掌，毫不犹豫地拍向了凌霄，但凌霄却没有躲开。

　　受了左云行兽身一掌，凌霄如断线风筝般摔倒在地，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师父！”元清惊叫了一身，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凌霄的身边。

　　但凌霄的反应也很奇怪，他明明受了伤，但脸上仍是处于震惊中尚未恢复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白澈，似乎要从这张完全陌生的脸上看出某个熟悉的影子。

　　左云行挥开凌霄后，又化作了人形稳稳接住了白澈，一个生生不息术直接拍在了白澈胸口，阻止了那血窟窿里流出来的血，但这回的伤势实在过重，白澈有些昏昏沉沉。如果不铤而走险，在此地用龙珠疏导伤势安抚神魂，白澈必将命丧黄泉。

　　但一旁的凌霄和元清，却是最大的阻碍。

　　“白澈，你醒醒，千万不要睡。”左云行抱着白澈，拍了拍他的脸，“你如果睡着了，就吃不到桂花糖了。”

　　“咳咳……”白澈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让眼皮撑开一条缝，看到左云行皱着眉头担忧的脸，强行扯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刚刚，差点要沉入梦里了……但我……还没看到你的真身呢……”

　　“所以你撑住，千万千万不要睡好不好？”左云行几乎徒劳地用自己的手摸着白澈胸口那个触目惊心的窟窿，语气里尽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和慌乱。

　　白澈轻轻点了点头，但下一秒，却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弱的心跳被左云行的手掌感知着。那一点点的颤动，让左云行不敢妄动分毫，好像一旦用了力气，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你到底是谁？”凌霄在元清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却是一步一步想要走近白澈。

　　“滚开！”左云行袖子一挥，一道凌厉的罡风打在凌霄身上，但凌霄却恍若未觉般没有躲避，被打趴下依然站了起来，只是死死盯着白澈的胸口。

　　“你的心上，为什么会有一滴凤凰的眼泪？”凌霄喃喃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早就死了……”

　　“师父你怎么了！”元清担忧地上前扶住凌霄，他从来没有见过凌霄冷冷的脸上有其他的神色，更不用说现在这般失魂落魄，心慌意乱，这让他非常不安。

　　凌霄只是望着白澈，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好像要抚摸他的脸，又惊惧地缩了回去。然后下一瞬间，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一旁搀扶的元清，更是一头雾水，但是凌霄走了，他也不能在此地久留，只是留下了一句“下次要你们好看”就匆匆遁走了。

　　左云行见凌霄离去，大手一挥，在院内设立了一道结界。随后他抓着白澈的手，轻声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然后他的额头轻轻抵在了白澈的额头上，进入了他的神魂。

　　白澈的神魂世界，跟他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之前是一望无际的破碎虚空，跟他破碎的神魂一般到处都是裂缝，而这次在虚空之中，却有一方实实在在的土地。

　　那里长满了花草，中间还有一个院落，院子里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跟左云行家中那棵很像，只是这棵看着更有生气一些。院里的房子，也和左云行家一模一样。

　　都说神魂世界，是一个人真实的内心映射。心灵纯净者，神魂世界大多宁静祥和，易怒者，则多动荡不安。而作恶多端者，大部分呈现出的是豺狼虎豹的世界。

　　左云行没有想到，身体如此虚弱的白澈，神魂世界竟是如此简单和谐。他明明见过血腥的杀戮，也经历过内丹爆裂的痛苦，但在这里不见一丝阴霾。

　　蜜蜂采着槐树的花蜜，微风吹过惹来花草的点头致意。院里的桌上，摆着一盘桂花糕，两碗河鲜粥正冒着热气，正是一番岁月静好的光景。

　　然后左云行便看见了自己，但又不像是他。眼前的“左云行”，正拿着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着，他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怀中抱着一只小白猫。只见“左云行”掰了一小块桂花糕，放到小白猫嘴边，小白猫一口吞了下去露出一个极为满足的神情。

　　那只小白猫，正是白澈心中自我意识的投射。

　　突然远方传来声响，左云行转头便看见那破碎的虚空正在一点点的陷落，陷落的地方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似乎一旦被吞噬其中，就再也无法逃离，那是白澈正在渐渐失去生机的信号。

　　如果再不唤醒白澈昏沉的意识，引导他将神魂融入龙珠之中，白澈将会永远地睡去，而左云行自己则会被困在这片陷落之后的黑暗里，再也出不去。此番神交，本就是凶险万分，白澈奄奄一息的身体和即将消散的意识更是雪上加霜。

　　那陷落的声音越来越近，左云行也不迟疑，推开院门进去了。

　　被抱在怀里的小白猫，睁眼看到身上带着血迹的左云行，也是一愣。

　　“左云行？”白澈站起了身，带着疑惑，“怎么会有两个你？我在做梦吗？”

　　“这不是梦，这是你的神魂世界。”左云行慢慢走近，“我是来，带你走的。”

　　白澈：“去哪里？”

　　左云行：“更安全的地方。”

　　“可是这里很安全啊。”白澈被“左云行”抚摸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却见他的手上和身上都沾着血，“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的血，你现在很危险，快跟我离开这里。”左云行说着，就想拎起白澈。

　　岂料“左云行”突然站起，抱着小白猫，往后一退。

　　“危险？你在说什么。”白澈晃了晃尾巴，歪着头一脸天真，“我从来没有这般安逸过。”

　　在封闭的神魂世界，白澈是主宰，如果强行带他离开，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现在看来，神魂世界里的白澈，将自己受伤这件事刻意屏蔽了。

　　“阿澈，不要走。你不想吃桂花糖吗？”抱着白澈的“左云行”温柔地诱惑着，“我给你买了很多，随便你吃多少。”

　　“真的吗？太好了！”一听到桂花糖，白澈便兴奋地竖了竖耳朵。

　　“白澈，这只是你的神魂世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左云行皱着眉，他觉得眼前这个“左云行”非常碍眼。

　　“阿澈，别听他的。”另一个“左云行”突然开口，“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我说过，切莫贪恋梦境，你可否还记得。”见白澈有些犹豫，左云行继续劝说。

　　“好像是有那么点印象。”白澈说完，那一刻生机盎然的老槐树，突然有一些翠绿的叶子变黄，落了下来。

　　一只手轻抚过白澈的头顶，摸了摸他的下巴，“左云行”的语气里带着真诚：“他摆着那么一副冷脸，就爱训你，跟着他不是找罪受嘛，他根本就不关心你。”

　　“冷是冷了那么一点。”白澈抿了抿嘴。

　　见白澈隐隐被说动，“左云行”又补了一句：“还喂你那么苦的药。”

　　“那是真的苦。”好像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白澈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跟我在一起，我会永远对你笑。”那“左云行”对着白澈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我们永远住在这里，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好不好？”

　　白澈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头，望着左云行问：“你会对我一直笑吗？”

　　“白澈！”左云行有些着急，周围陷落的领域越来越多，这一块孤岛般的院落，马上也要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但他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他不想哄骗白澈。

　　——若是真的被困于此，至少我护他到了最后一刻。
　　左云行看着院子周围的花草被吞噬，心里默默地想。

　　“你看，他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我也许，真的有病。”白澈突然挣脱了怀抱，跳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甜食吃多了，偶尔也会想着尝一点苦头，比如那颗苦味的药丸。冷脸看多了，偶尔看见他的笑容就觉得比吃一百颗桂花糖还甜。所以我就在琢磨，这些吃下去的苦，可能都是为了更甜的那一刻做的铺垫。”

　　白澈一边说着，院里的老槐树叶子也在成片的掉落。
　　“我运气一直不怎么好，三天两头受伤。不过呢，撞大运一生只要一次就够了。他为我熬粥，教我做人，我们家院子里的槐树虽然掉光了叶子，但和他一起看着光秃秃的树干都会觉得很开心。”

　　“而这棵槐树，虽然开了花，我却闻不到花香，因为我从未真正见过槐花盛开。我想来年在院子里，能和他一起赏花，我要活着到那一天，好好闻闻那槐花的味道。”

　　白澈转头看着呆愣在旁的“左云行”，叹了口气。

　　“你很好，但终究不是真的。他从来不会叫我阿澈。”

　　院里的老槐树，叶子尽数落下，又露出那光秃秃的枝丫，在虚空之中显得有些阴森。
　　但白澈却带着灿烂的笑意，一步一步走近左云行。
　　“左云行，我累了，带我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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