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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开
人死后,是否还能睁开眼?
穹顶处悬下的石柱如陨星划过天空,坠落定格在她的眼前。身下有一路石阶铺开,陆烟轻试着转过头去看个真切,一使劲脖部自胸口都仿佛被凿穿般剧痛。
“呃…”她不由疼得哼出声来,如此轻的声响在石室中荡起回音。
一扇石门轰地打开,暗红色光芒倾泻入室来,黑影迅即飘至床边,一双大手扶了上来。
“烟轻…”
“他呢?”陆烟轻抓住黑袍一角如救命稻草一般。
罗刹鸟扯出乏力的笑容。“有殊灵君亲自为他疗伤,想必现在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陆烟轻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指甲上泛起淡紫色。她将手伸至眼前细看,似在观察着一件陌生而奇怪的物什。
罗刹鸟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不忍,握上她的手放入被褥中。“放心,我会助你复原的。”
“复原?是恢复人形还是鬼样?”剧痛再次弥漫上身,陆烟轻苦笑一声,闭上了眼。
罗刹鸟一走出石门便人形即散,再多停留半刻就险些要在她面前现出残破的妖身。
赤裁女坐在殿门处的悬崖边,面带戏谑。“为何不告诉她白鹿仙人已经不辞而别,离开了地界,离开了她?”
赤裁女虽笑着,但心中生痛。她向来将罗刹鸟视为地界的魔君,可他竟变成了一个不敢吐露真言的懦夫,一个只会对着凡间女子轻声细语的无用之人。
黑鸟的右颈、右翼、右爪血迹斑斑,言谈间又有鲜血渗了出来。是红色,生人血液的红色。
赤裁女将脸别了过去,不忍看他。“呵,只是去凡间走了几遭,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人?还是你觉得只要将她留在地界,就可以从此长相厮守?罗刹,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任何人见到你这副狼狈模样,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天庭上仙!”
她越说越痛,越痛越恨。挥出长链直劈石门,罗刹鸟不想陆烟轻被惊醒,张开双翼抵挡。长链下羽翼摇颤,黑羽抖落。他竟虚弱至此,勉强才能受住自己一击。“你变了,变得让我觉得可悲、可怜!”
“可惜。你的看法于我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地界无昼无夜,时光便更肆无忌惮地逝去。
不知醒来睡去了几回,待再睁眼时,陆烟轻觉得身体好受了许多,因为她第一次感受到饿。
已经可以慢慢撑起身子,她赤着脚向石阶下走去,然而石阶下除了紧闭的石门外竟是空荡荡的一片,桌椅、架台全无,唯一的装饰便是雕刻繁复精美的石地。
一只瘦得见骨的脚在红色裙摆下搓动着,她用脚尖磨着地上的石刻,如果能刨下些石屑来,兴许也能一口吃了。
红色?陆烟轻低头看向自己,这一身红衣与罗刹鸟赠她的十分相似却又有一丝不同。衣摆处虽也缀有花朵,但不再是含苞欲放,而是微微绽开。
可惜,不能吃…
陆烟轻甩开裙摆,弯下腰用手触摸着石地,地上现出一道暗红色的细缝,门开了。
罗刹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喋喋不休的贪食,还有…饭香,是的,是饭香!
“老大,老大!你醒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天哪,是在抠脚吃吗?!”许久不见的贪食绕着陆烟轻一圈圈转着,咋咋呼呼叫喊起来。
罗刹鸟不动声色地步上石阶,将饭菜摆在石阶上后便离开。他如此冷淡,不寻常。
似是觉出了陆烟轻满是疑问的眼神,贪食一紧张竟顺手拿起了罗刹鸟为老大准备的食物塞进嘴中。
“一口,两口,三口。”陆烟轻大声数着贪食吞咽的次数,吓得它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趁我现在心情和身子都恢复得不错,你只需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便原谅你吞下的那三口。”陆烟轻坐至贪食身边,搭上它的圆肩。“我问你,戌尽欢呢?平玄道长和虚音派后来都怎么样了?”
贪食身子微颤,鼓着腮帮子没有应答。
“还有青龙神君,地界告发他以后,天帝是怎么罚他的?”
饿鬼越抖越厉害,不时发出噗噗的声响。
“现在老实交待了,就当你还认我作老大。不说的话…”陆烟轻故意叹了口气:“我就认罗刹鸟为老大,如此辈分排下来若是你再在背后说他坏话就是不敬,他大可正大光明地收拾你,我绝不插手。”
贪食整个自地上弹起,趁机咽落嘴中的食物。“不是我不说,是那鸟妖叮嘱过我这些都是会令你不悦的事。”
“你不说,怎知我悦是不悦?”陆烟轻故意引他。贪食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在罗刹鸟率数千鬼将赶至鹤应山时,殊灵君也将青龙神君扰乱三界,助虚音派铲除平玄观一事如实上报天庭。
可惜唯一的噬妖丹被陆烟轻渡入体内,鹤应山上焦尸作炭,除青龙神君与万行真人外,应是无一人生还,大火之下分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何派偷炼禁丹。
然而最终经天庭审判,是平玄观捕杀无辜妖鬼,偷炼噬妖丹,更草菅人命毁灭罪证,罪大恶极。虚音派覆灭平玄观,是匡扶正道,但蛊惑青龙神君操用神权,亦是犯下过错。
天帝念在虚音派功大于过,令其掌门闭关五百年。又念在青龙神君虽有过失,但终是仙功赫赫,便命他在天庭思过,不得擅自离开。
白鹿仙人彻查有功,在青龙神君思过期间与流霞神女分掌天界兵权,殊灵君则获赏仙丹、法宝数件。
令贪食没有想到的是,陆烟轻在听闻这些后只是静静地坐在石阶上,看起来不恼也不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原来有很多事并非她所能控制,原来三界中有太多太多强过于她的力量在相互覆灭、牵制。
见她静坐得久了,贪食不免惊慌,忙跑至冥河边搬救兵。不一会儿,罗刹鸟步入殿来。“在石殿中待久了,可想看看石门外的风景?”
石门大开,深红色的光芒将她的眼眸衬得炽烈,罗刹鸟背过身去,迫令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殿外冥河蜿蜒穿梭于花海,明明是初见这画面,她心中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这花,好美…陆烟轻低头展开炼衣的裙摆,正是那微微绽开的红花。
“是彼岸花。”罗刹鸟低声答道:“无论你去到哪儿,它都会将你接引到我的身旁。”
“无论我去到哪儿?” 陆烟轻忽然一笑,纵身从石殿跳下,死过了一回便觉得高处并没有多么可怕,这一跳是为求个答案。
彼岸花忽然怒绽,每一朵,每一瓣。漫泻的鲜亮红光将她轻轻托住,在身下铺就一条光路。在那光路尽头,罗刹鸟正对着她张开双手,陆烟轻只觉红衣微摆,默默将自己向他推去。
罗刹鸟没有告诉她戌尽欢在哪儿,贪食也刻意隐瞒。陆烟轻明白了,她不可能轻易地从地界离开,不可能尽快见到戌尽欢。只要自己穿着这身红衣,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离那黑袍男子越近,陆烟轻莫名陡生出深深的哀伤与惧意,天边似有女音呢喃:复又还,入梦来…
这…是那个噩梦!自己分明不是在沉睡中,为何…?
女音变作哭泣,黑袍透出杀意,花海似噬命的炼火翻涌。
你的术力与地界的散识相互唤应…
陆烟轻忽然忆起了桥边女子曾说过的话。地界中似乎真的有一股力量令她变得不再是她。
就在想要挣扎的瞬间落入了他的怀中,她一把将罗刹鸟推开,跌坐在地。“你怎么了?”他语调平稳,将隐隐的担心藏得很好。
“没什么,我…我怕高。”陆烟轻咽了咽干涸的喉。冥河畔的红光渐渐深沉,恢复了之前深红的模样。“我何时可以离开地界?”
“待你伤好后。”
“我的伤已经好了,不信,你看!” 陆烟轻说着仰起脖颈使劲转了转,又用手锤了锤胸口。“你拍我一掌试试,来。”
罗刹鸟猛地拽住她伸来的手。“够了!你是否复原都由我说了算!”他看不得她如此对待自己的身子,他搏上性命救回的身子。
“我想要离开。哪儿不能治,人间也一样可以疗治。你为何一定要将我困在地界?”她的声音颤抖,心中的惧意脱口而出。
困?她竟觉得这是困?!罗刹鸟胸中一痛,残破的黑羽自臂上破肤而出,想飞身消失在她的面前,却失衡向后倒去,从九重石殿上滚落。
黑色巨鸟坠入彼岸花丛中,翻滚至冥河畔,断羽、碎瓣落了一地。
炼衣留给了她,那在自己支撑不住时,可有谁会在意他,接引他…
陆烟轻一惊,噩梦带来的异样情绪顿时破散。她自九重殿上奔下,刚在鸟喙旁蹲下身子,巨翼一扑将她推倒在地。
罗刹鸟将鸟喙垫在她的腿上,弱声笑道:“你大伤初愈,不能跑得那么急。我摔倒是故意的,就是要你伤口裂开,如此我才有借口将你继续留在这里。”
他此时的靠近是刻意,他的轻松是掩饰,他根本不懂如何骗她。
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陆烟轻没有问,但她知道一定是因为自己。不要说话,不能说话,就让他静静地休息。
陆烟轻俯身将头倚在鸟喙上,与罗刹鸟的淡眸相视。她浅浅一笑,先闭上了眼睛。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知道看着自己渐渐睡去是最能让他放松的方式。
她沉沉入睡,而他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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