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树的科举生活

　　徐长松是被高正扶着回客栈的，他还怪高正小题大做。
　　高正倒了一碗茶递过来，“二爷，这是小的在凉茶铺买的祛湿茶，当地人说对祛除身体的湿气很有效。”
　　徐长松抿了一口，甜的，和以往喝的甘涩味道不同，“里面放了什么？”
　　“小的看那药渣里有白菊，枸杞，甘草和金银花，其他就不认得了。”高正笑着又端了盘橘红糕放在桌上。
　　徐长松见那糕点小巧，指头大的一块，外面撒了一层糖粉，又透着一点淡淡的红色，圆滚滚的模样很是可爱。随手拈了一块，问：“哪买的？”
　　“不是买的，是李夫人给的。小的午间去取饭，在灶房门口碰见李夫人为李公子准备点心，她便顺手包了一包说是给二爷尝尝，小的不好在外间与夫人推辞，才收下了。”高正笑道。
　　“只给了你吗？”
　　“小的不清楚，”高正迟疑道：“不过小的瞅了眼灶上，分量并不多。”
　　徐长松顿时没了胃口，把糕点掷回盘里，捻去手指上的糖粉：“收起来吧，都到饭点了你还拿糕点糊弄我，还不把饭端来。”
　　高正讪讪地应是，把糕点收进柜子，去找堂倌问饭可曾做好了。
　　徐长松目光微暗，饮了半盏茶。有道是防小人不防君子，不管此举是示好还是表达歉意，李春此人颇有些小心眼，他送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妙。

　　结果第二天晚上就出了问题。
　　高正“诶呦”“诶呦”的躺在榻上捂着肚子呼疼，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脸颊往下掉，他今晚已经奔去四五回茅房了。
　　徐长松见他腹痛不止，给了堂倌几十文钱让他跑一趟请大夫。
　　大夫来后给高正诊脉，良久才道：“这是误食了巴豆。先煮些甘草水喝下，待老夫开一剂止泻药来，吃上两天便好。”
　　“巴豆？”徐长松一愣，他是知道一些简单的药理的，巴豆是一种烈性的泻药。他转头问高正，“你今日吃了什么？”
　　高正嘴唇苍白干裂，摸不着头脑：“小的今日是跟二爷一起吃的饭菜啊，饭后也没出过房门。”
　　徐长松神色一紧，客栈提供的晚饭有六菜一汤，对得起高昂的房费，他向来都是让高正陪他一起用的，若说饭菜有问题，他也应该有事才对。
　　高正忽道：“小的嘴馋，睡前拿了两块橘红糕吃了。”
　　徐长松忙去柜子里翻出那包橘红糕，请大夫查看。大夫拈了一块嗅闻，掰开来细瞧，道：“的确有巴豆粉。”
　　问题竟真是出在橘红糕上？！徐长松大惊。他想起昨天高正说的话，若他吃了这糕点，想必现在躺着的就是他了。
　　“今日麻烦大夫了，深夜还冒昧请老人家过来，着实是小生的不是。”徐长松扼住心中的怒气，拿出早就备好的诊金给大夫。
　　“无妨。这病发作可不会挑时间。”大夫也是人精，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愿掺入腌臜事里，开了药方便告辞去了。
　　徐长松请堂倌送大夫回去，等堂倌拿了药回来，他去借客栈的小灶煎了一副，等高正喝药睡下，已是丑时二刻。
　　折腾了一夜，他也没心思睡觉了。
　　李夫人……
　　高正从不会接受陌生人的东西，能让高正不设防的人只能是同他熟悉的，而来府城的同乡中只有李春带来了女眷……

　　丑时六刻，徐长松用冷水洗脸使自己变得更加清醒，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清凌凌的。
　　第三场考的是杂文和五言八韵试帖诗。题目只有一个——天子受命于天，当在泰山封禅。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从臣思迹，本原事业，只颂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
　　“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
　　脑海中浮现出两段关于封禅的记载，他捋平大概的思路，当今天子登位已有三十余年，初登基之时已封过一次泰山，在这既无祥瑞也无大灾大难的情况下再行封禅，怕是前朝博弈的结果，向世人展示帝位稳固。
　　徐长松挥舞手中的毛笔，端正的字体一个个踊跃于素纸上，避开讳字，避开朝廷现行的政策……只道四海升平，歌功颂德，不着痕迹的夸赞天子。他用规正的馆阁体写了一篇华丽但没有实际内容的文章，也是没谁了。
　　这是最安全也最好写的内容了。
　　徐长松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事前忘记打听考官是属于哪个党派的，若是中立派，那便最好不过，若让考官不喜，这次府试就砸在手上了。但无论考官支持谁，明面上还是不会暴露出来。
　　歌功颂德虽说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凡有些心气的读书人都不会太看得上。那又如何呢？
　　他记得开元年间，年仅七岁的神童刘晏在唐玄宗去封禅的途中献上了《东封书》，据说字迹娟秀，通篇都是歌颂赞扬玄宗的功德事迹。玄宗大喜，惊呼天才，当场封刘晏为“太子正字”。
　　一篇赋换一个官位，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难怪刘晏会成为后世闻名遐迩的理财家。
　　由此可见，当你夸人能夸到别人身心俱爽的境界，那是相当有利的。
　　徐长松施施然地清洗笔砚，等他再修炼几年工夫，即使达不到刘晏的水准，也不用担心胡乱说话得罪人了。

　　府试三场均在当天结束，按照号房的顺序依次放人离开。徐长松跟在队伍后面，眯眼望着夕阳残留的余晖。
　　——在昏暗的号房里呆久了，眼睛不适应太强烈的光线。

　　客栈里的读书人在讨论府试的题目答案，那两道经算题是着重点。徐长松听了几句。
　　“朝廷是要增加经算科么？”
　　“没听说啊。”
　　“你最后得出的数字为何？糟糕，我算错了。”
　　“经算不过是小道，学之无用，置经义于何地？”
　　……
　　真是有活力啊，徐长松感叹。
　　他看了一圈下来，却没发现李春。

　　徐长松回到房间，高正已经醒了，整个人无力的瘫软在榻上。
　　“好些了么？可吃了药不曾？”徐长松关心道。
　　“小的好多了。都是小的不是，若是连累了二爷，小的都不知道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高正想哭，之前因为二爷风寒的事差点被发卖，小心翼翼的过了几个月都没出现纰漏，结果在最后关头被人阴了。
　　徐长松声音低沉：“上个月在茶会上和他略有些冲突，只是没想到他会下狠手。”
　　绝对不能纵容这种行为!

　　徐长松拿着那包橘红糕下楼，楼下依旧讨论的热火朝天，再度环视一周，见李春坐在靠窗的一处与人交流。
　　他走了过去，笑道：“李兄，何兄，林兄。躲在这里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徐长松眼角瞟见李春神色有细微的不自然。
　　被称为何兄的青年道：“徐兄见笑，我们在说第二场增加的经算题，今年也是稀罕，童生试竟比往年严格多了。”
　　徐长松与三人聊了几句，道：“都这么晚了，几位怕是还未用饭，这是前日李兄送我的橘红糕，味道很‘不错’，一起尝尝吧。”
　　李春嘴唇抿的紧紧的，“徐弟，这糕点放了两日怕是不新鲜，为兄让内子做一碟子来吧。”
　　“怎么？李兄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徐长松似笑非笑。
　　同桌的两人也察觉其中有异，徐长松一向不凑合热闹，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坐了过来。
　　“怎么会？”李春到底经过事，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只是天气炎热，糕点放不住，怕是馊了。”
　　“放心，小弟保存的很好，‘效用’一点都不缺。”徐长松着重两个字，捻起一块递到他嘴边，“李兄不吃，可是知道里面放、了、巴、豆？”他放慢语速，加大音量，让整个大厅的人都能听见。
　　“昨日小弟的书童腹痛不止，小弟便延请了大夫，大夫说他食了巴豆。”
　　昨晚徐长松请大夫的动静还是蛮大的，住在同一间客栈里头的人怎会不晓得。
　　何兄和林兄都惊呆了，讷讷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也是小弟想问的，李兄，敢问小弟在何处得罪了你，让你对我下如此狠手？”徐长松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道。
　　李春眉眼半阖，“徐弟误会了，为兄这几天寒积停滞，大夫开的药中恰好有一味巴豆，可能是不小心蹭到了。”
　　徐长松面容冷清：“原来如此，倒是省了我的工夫去找你是在哪里买的巴豆。”
　　周围有几个人道：“李兄并不是有意而为，徐兄……”
　　徐长松打断他们，“若真是不小心，我也不会找你。李兄下毒前还是跟令内商量好吧。巴豆有大毒，多食可以致死，即使大夫给人开药方也不会开太大的分量。这糕点里的巴豆分量，怕是大夫给李兄开的药方，一剂都未曾吃过，全都‘蹭’到糕点上了。”
　　李春还想狡辩，暗恨徐长松不给面子，他耳边是大堂里的人低声私语，若是找不到借口，他怕是要完了。
　　“这糕点是在外面买的……”
　　“你省省吧，令内送给我书童的时候可是在客栈的灶厨内，灶厨里的人可看到是令内亲手所做。”
　　李春哑口无言，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突有一人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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