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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惩罚
我的家乡在华中的H省省会S市,城市依山傍水,气候温暖湿润。
回家后一直没啥食欲,晚上睡不着,胸口发闷,像有块东西埂在那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妈妈做的各种家常菜都想了一年了,结果吃到嘴里全都无滋无味。
我极力掩饰着,不敢让家人看出端倪。
腊月二十八我凉了胃,嫂嫂心细,发现我在厕所干呕,几次欲言又止,可能是怀疑我有状况。
会有什么状况呀,都已经两个月没在一起了,而且除了最后车上那一次,其他时候我们都有安全措施的。如果有个孩子恰巧来了,会不会给我勇气,让我不顾一切,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留下这个人呢?
到除夕已经十六天没有江非均的消息。手机24小时开着,白天挂在脖子上,睡觉时就放在枕头旁边;如果出门忘了带,哪怕已经上了车都会回来取,因为害怕会错过他的讯息。可是每次的等待都换来失望,他说的那个再见,真的就是永远不见了吗,非均,人海茫茫,相爱一场,何至于如此决然?
这年春节我老家气候不好,一直阴雨绵绵,除夕那天甚至下了十年难遇的一场雪,路灯下面指甲盖大小的雪片密匝匝铺天盖地飞,到晚上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好几厘米厚。
十二点,城市地动山摇,明亮如昼,声音吵嚷得面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全家都在阳台放炮,我躲进房间,终于下决心给江非均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回老家过年了,问他好不好。
十几分钟后他回了信,很简单的几个字:还行,谢谢,保重!一贯的风格,简洁,没有拖泥带水,不会引起任何遐思。
你还行,可我不行,很不行!他冷漠的语气让我心里的邪火突突往上窜,我头脑发热,咬牙拨通了他的电话。
响了很久他才接,“忻馨——”
他的普通话一直带着一点点江南腔调,尾音柔和,这一声轻唤让我从胸口到喉咙都开始发紧。
“没睡吧?”
“还没有。”
“在上海?”
“在三亚。”
我这才想起他说过在海南有套公寓,每年冬天家人会去度假。
曾经靠得那么近的人,现在除了在电话里聆听彼此压抑的呼吸,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说:“没其他事了吧,新年快乐,早点休息。”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呢?”
“不回了,从海南直接飞北京。”
那么我连在上海见他一面都不行了吗?除了这些废话,我们真的无话可说了吗?不,我不甘心!
“为什么?”我问。
“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我不相信是我们俩出了问题,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可以告诉我吗,我们一起想办法,春节过了我去北京看你好不好?我现在有时间去北京陪你了。”
“……”
“你说话呀!”
“忻馨,”他语气黯淡,“别这样,你要好好过。”
我听见自己很大声地尖叫“不——”,然后眼泪不受控制的瞬间流满一脸,全身都在发抖,没办法继续呆在房间里,我迅速找出钥匙和香烟火机放进兜里,轻手轻脚溜出了门。
天空里没有一颗星。空气中还有浓浓的硝烟味,厚厚的鞭炮屑铺在雪地里,像奶油蛋糕上面洒满了碎糖粒,除了远处偶尔隆隆的鞭炮声低鸣,四周已经慢慢安宁下来,白雪在明亮的路灯下飞絮一样飘,扑在脸上化成水,流到嘴唇上,伸出舌头一舔,淡淡的咸味。
我在小区里面木然走着,一点也不觉得冷,花园里不知那个孩子做的小雪人,插着两节电池当眼睛,像两个黑洞洞的孔穴,和我深幽无言地对视,四野静寂,除了雪花噗嗤落下的声音外,只有我压抑的呼吸。
莫名其妙想起很早以前读过的几句诗。
神对人说: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爱你所以惩罚你。
我被爱的人惩罚,心在黑暗的河流中沉浮,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真是不甘心。
我们两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想不通,再这样想下去我都要疯掉了。要不要再去找找他,只要他没和别人结婚,事情就还没到最坏那一步,我还可以去挽回。
不不,忻馨,你为什么还不死心呢,他都三十五岁了,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既然他做出了选择,你就要勇敢接受,原因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还有,你真的了解他吗,回头想想,你似乎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生活,没有去过他的公司,没有见过他的亲人,不了解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你和他的一切就像是沙滩上的城堡,浪头一来,消失得干干净净,无迹可寻。
不,有痕迹的,手机里面全是他的信息,照片;他喜欢的书你也在看;他喜欢的交响乐你也开始喜欢了;你身上有他买的香水味;用着他送的IPad,还有心里,谁说没有痕迹,真心爱过的人,痛苦就是爱过最深的痕迹。
心好痛。
噢,你又不是没失过恋,总会好的,失恋就是个病,没听说过谁会为这个病死。
你没有至亲友人吗,你不是身体健康手脚俱全吗,放眼去看看,生活中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很多吗,为什么非要强求一份爱情,才会觉得人生圆满呢,一个人就有那么可怕吗?
勇敢承认失败了吧,你还不算很老,前几天不是还有人说要追你吗,勇敢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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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新买了一辆长城哈弗,带着我们一家人去了趟岳阳。
我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洞庭湖边农家乐吃全鱼宴。窗户外头水色深深,波光万顷,映带岸边微黄的枯草,本来应是萧瑟感怀的冬景,却因为一场雪变得别有意趣。
妈妈说三十几年前她和爸爸也来过。
“你爸爸那时候人瘦,长得也好,喜欢穿白衬衣,特别显年轻,火车上不认识的人以为他还是学生。”
妈妈不大谈起爸爸,但每次一谈,都会特别温柔。
爸爸妈妈感情很好,爸爸走了之后,好多人劝妈妈改嫁,妈妈为了我们从来都不考虑。后来我们成年了,有人再劝她,她总说,老太婆了还折腾什么,再说也找不到像忻志国那么好的人了。忻志国陪我十八年,留给我一对儿女,够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怎么会没有遗憾呢,只是她不说而已。
到了我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妈妈就不停给我洗脑:婚姻里面感情最重要,一定要找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钱够用就可以了,不要指望去攀附人家。
我觉得我可能就是被我妈这套理论给害了,感情第一,物质第二,结果两头抓不牢。
妈妈嚼了会槟榔,长叹一口气,“馨儿,干脆回来吧。”
回来?回家乡?不是不可以,但是……
“妈,我在那边工作挺好的,机会比这边多,我也喜欢上海。”
“上海再好有什么用?你在那边又没碰上合适的人。”
又来了,我开始头痛。
“我在这边更不容易碰到合适的人,内地像我这种年龄的姑娘,只能去嫁四十岁的老头子,在上海三十岁没结婚的女人很正常。”
“正常什么呀,你这个年纪在哪里都是大龄。唉,不该让你跑这么远,把你的大事给耽搁了,我们又帮不上忙。”
哥哥在对面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甩了一记眼刀过去,转过来给老妈揉揉肩膀, “妈——别担心,前几天还有人追我呢,你女儿大大的有市场。”
“什么人?多大?干嘛的?”
妈妈把槟榔吐出来,双眼发光地盯牢我。
“妈,别嚼槟榔了,伤牙齿。”我岔开话题。
“你管我呢,都恰了几十年了,跟你们恰零嘴一样。你说呀,那人干嘛的,多大?”
“不合适,比我小。”
“小多少?只要对你好,小几岁也可以考虑。”
我很诧异,妈的标准怎么有了这么大的松动。
“怎么啦,熊阿姨家的冯叔叔不是比她小两岁多吗,人家幸福得很,你这嫌那嫌,还要挑到什么时候。”妈妈不满地瞪我。
“老妈,你怎么没原则了,以前不是老说男比女大三到五岁最好吗?爸爸刚好比你大三岁。”
“那是以前,你也不看看你的年龄。”
是,形势比人强,三十岁的女人没资格挑挑拣拣,可我还没心思去挑呢,满心满肺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不要整天呆在家里,呆在家里哪来机会认识人,出去玩玩啊。”妈妈很害怕我宅在家里发霉了。
“这不是在玩吗?”
“和我们一起玩没机会哟,你不是说有同学会要参加吗?”哥哥注解。
“你们男同学里面还有没结婚的吗?其实同学最好了,知根知底的,比外面不了解的人好。”妈妈说起同学会比我还向往。
同学聚会这次回来参加过两次,一次高中,一次大学。
大学同学聚会人数不多,最惊奇的是见到了曾经暗恋的学长。
学长在环保局下属一家公司当副总。当年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外语学院院花女友,一毕业就和学长拜拜回了四川,学长现在的妻子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学老师。
我看着学长,真是感慨万千,都说岁月催老女人,其实对男人也一样。十年前温润如玉的系草,变成了肚腩大大的中年胖子,毁容程度让我联想到了小李子。我的青春梦啊,瞬间稀里哗啦破灭得干干净净。
非均,他日重逢,我们会不会也让彼此震惊到不敢相认?
就这样岳阳呆了两天,和同学混着玩几次,没多久就到了初七,君美一家初七的飞机回上海,我和他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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