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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在宫里的时候,数日皆是雨水连绵,出宫后却是日日艳阳高照。暮色隐入黑夜,月色于静谧之中照亮了整座金陵城。躲在暗处,便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个身着玄衣或铠甲的人影晃过,朝着邵安预计的地方聚集而去。那处,是邵安和景宸方才解决掉的几个江湖杂碎,正半死不活地躺在违禁的货物旁边。
邵安心知局势已定,两人马上向着看守不严的北城门方向赶去。轻功这种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功夫两人没见过也没用过,但是轻装夜行想要赶在沈念辛的调度之前那是再轻松不过。
顺利混出了城门,然后找到在城郊区早已藏好的马车与马匹,连夜沿着官道便离去了。
离金陵城越远,风声越是喧嚣,就越是有一种难以说清的情绪,漫上邵安的心头——虽然行过千里路,但是她真正熟悉的地方,只有荒芜的北疆,和繁华的金陵。至于别处......那些被真正称之为江湖的地方——她却是陌生的。
她所熟悉的世界正在远去,新的世界......未必比她所熟知的一切更加艰难,但毕竟是未知的。她急速地想把两个世界都翻个底朝天,解开深藏在地底深处那恐怖的力量,重塑这个分崩离析的时代......她要赶在一切崩溃之前。
快马奔波了一夜,星辰融化在夜空之中。他们寻到一家简陋茶肆歇脚。
“景宸,小冬她们现在大概被送到了何处?还有其它的货物......”
“我把小冬她们往临安的方向送去了,货物则和我们行程的方向同路,往北上的方向。”
邵安饮下一口粗茶,停歇片刻。景宸自选行囊中拿出一个卷轴,里面存放的是一份地图,与其他地图所不同的是,这图上做满了各类武林门派的标记。
他们所要求的的是覆盖面最广的江湖势力,因此那些独自或零散几人居住在一个岛上、山中的隐士任侠,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当今的江湖势力,从大的方面一分为二,可以分为:以正道自称的中原武林,还有被视作邪门外道的塞外魔教。
其中中原武林的分布,南北西东自有不同。江南一带物产丰富,商业繁荣,以家族为基础发展壮大的中小规模门派众多。有的门派有自己的独创武学,但大多数都没有,而是主要以雇佣四处走江湖闯码头的浪客、或者收纳其他以武学为主的门派出山的弟子等充实帮派内部。不过其实完全没有打手也无所谓——江南有的是明明只是个米庄、钱庄,只要有钱,通过其他门派的关系获得地区保护的山庄也很常见。这一带几乎没有鹤立鸡群、独当一面的大门户,然而它自成体系,发展良好。
江南一带的门派可能不是邵安和景宸的第一目标。江浙一带本来有铸剑的传统。前些年他们确实被朝廷征召生产兵工,但现在基本都已经重新恢复到原本的江湖地位中去了。中原武林中但凡名门名派中身份高贵之人,几乎必佩江浙龙泉所出的刀剑,这已经是传统了。邵安的走私生意,在这里恐怕做不通。
——然而事情也未必这么绝对。江南一代虽然出名剑,但是遍布这一代的大小镖局,尤其是处于灰色领域那种——做着杀人放火生意养家糊口的镖客们需要的并不是精心锻造的名剑,而是可以轻松携带,遗失了也不可惜的玩意儿。所以镖局一般都会明着或暗着售卖一些短兵,不会太贵,成本也不会太高。邵安听说有些铸剑山庄内部管理相当严格,而且,他们多半也不希望有着自家手艺痕迹的东西出现在各种命案现场吧。
所以说事情还真不是绝对的。江南一带这生意做不做得通,谁知道呢?——不过好在江南那边并不顺路。顺路的是处于金陵北边的门派。是位于南派和北派之间那庞大的中立门派,还有......
北方的格局与南方全然不同。就如同那一望无际的平原和相差无几的语言一样,北方的武林是被一两个门派完全垄断的。据说在百年之前,西部和东部也是有着独霸一方的帮派,但随着大周式微,它们全都分崩离析,最后并入曲冥教的管辖范畴内了。中原武林北部,势力最大、最瞩目的门派,当然是位于燕赵之地的赋云门——赋予它特殊地位的不仅仅是它的传承、规模和名声,更因为它近乎与曲冥教的势力范围接壤,是中原抵抗曲冥教蚕食的前线......
如果通过江湖关系去往塞外,那么,总部位于恒州的赋云门,和曲冥教管辖的地区,是必经之地。
“啪”地一声合上卷轴。
——以上看起来十分完美的决定我们均不考虑。开玩笑,谁到了这时候才下决定啊,路线那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带着大宗货物通过不同势力门派管辖的地域啊......”
这种情况下,找一个和两方均有接洽的门派做中间人,是可行的方案。而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现在能做这个中间人的门派,正好有一个。徽商在整个中原地带名声不错,而位于皖北的浣花山庄,正好是一个以经商、而非武学闻名,但同时具有一定话语权的中立门派。
而且据景宸掌握大的一些消息,浣花山庄似乎确有与塞外通商的记录,不过因为距离遥远,并没有做大。因为没有做大,而许多门派也靠着它的供养,所以武林正道对它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如果能获得浣花山庄的支持,那么他们的路就会通畅许多。人和货通往的是同一个方向——皖州城的方向。
...
... ...
蓦然回首,已经有十六年没有离你如此遥远.
阿辛。
...
... ...
——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有时候,沈念辛也会想,邵安对自己这张脸的爱,在她所有的爱中能占到几成?他的美丽和高贵的身份一同造就了邵安对自己的迷恋。然而,他的身份是假的。而他的脸......时隔许多许多年之后,再次见到自己的弟弟的时候,他就再一次输了。
谁能和这个混乱的年代作对呢?谁能在命运面前常胜不败呢?——或许太卑劣了些,但沈念辛的确是这样想的。岁月磨损他的容颜,战乱疲乱他的心智——就算是屈幽,也是肉体凡胎。
然而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的兄弟,这么多年来分毫未变,甚至于比从前更耀眼——
“哥!哥......阿辛,你走这么快干嘛......好歹告诉我现在你要做什么嘛!”
沈念辛脑子有点混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整个宁成宫里到处乱跑,然而他走到哪儿屈幽就跟到哪儿。似乎终于冷静一些了,他猛地转身,却不敢直视自己兄弟的脸。
“娘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这个我知道,”屈幽微微眯起眼睛,掩饰自己眼中的酸涩,“我上辈子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屈幽现在有种想揍他的冲动,这冲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我难道就不能来看看自己亲哥吗!难道你不想......”
“都是你的,都给你吧。”他眼神一点点防空,“皇位也好,什么也好......我不要了。我拦不住她......她走了。”
出乎沈念辛意料的时,屈幽竟然笑出了声。
“谁要你的皇位啊?没劲。你不知道当曲冥教主才叫一个刺激呢,每天可多好玩儿的。上辈子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干过好多事儿去过好多地方了。不过你刚才说‘她’......是皇后吗?我上辈子死得太早一直没想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沈念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你知道邵安?”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她从前在边疆一代多有名!可是你后来为什么把她关在冷宫里十年?”
“我......我......反正都是我的错得了吧!”
“哥,”屈幽按住他的双肩,眼中流露出几丝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身量与他不相上下的屈幽,居然还是不相上下,丝毫显不出这个年龄差距的兄弟应有的模样,“你稍微冷静一点啊。前世的事无论是对是错,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机会做出改变的嘛。”
“......所以她还会回来的,是吗?”
这下屈幽是真不想说话了。以前他哥哥木讷寡言,大家都拿不准他到底是个怎么性子。但是他的这一面,竟然比木讷寡言还要令人头疼呢。
他任沈念辛揪着衣领,然而并不说话,只稍微把脸偏开一点,望着兄长身后的天空。如墨的黑色正一点点地褪去,雾气如同清水,一点点地把夜色晕染开变得浅淡了。不知怎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黄昏与清晨总是比其他的时辰更加可爱的,让人不愿意争吵。
“天快亮了。”他说,随后一根根地掰开沈念辛的手指,将那与自己相似、但更加细腻纤白的双手带离自己的领口,“我们并不总是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亮,但——但人总不能因为恐惧黑暗,就不生活了。”沈念辛瞪了他一眼,把对方的手掌甩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屈幽不置可否,四处环望了一周。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御花园了,四周充满了修剪好的珍奇花卉。他在花丛中搜寻了一番,最终掐下了其中的一朵。
“哥你看,这朵花是开得最漂亮的。拿着。”他把花丢给沈念辛,却显然不是为了赏花的性质,“就算是开得再好的花,也是可以被轻易摘下的——而且它算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被摘下。而一棵树呢,我多半就不会去动它了。”
“......是说你哥就跟这朵花一样吗!”
“不是,”屈幽摇摇头,“我想说的是,花是变不成树的。不管怎么样,花就是花,除非发生了什么超越我们认知的诡异事件,否则花永远不可能变成树的。然而虽然可以随时被轻易摘下,花还是有花的使命。”
“一朵鲜花生来就有着艳压群芳的意愿,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此遭到未知的命运,但是总比因为担惊受怕、让自己从一开始就长得歪歪扭扭莫名其妙的要来得好。就算一切都失去了,至少还努力过,无悔的记忆总还是留给自己的。”
“哥,现在的你,活得并不开心对吧。”
把她关进冷宫十年,却又恨不得追随她而去,强硬地阻止她参与政事,却把攥在自己手中的权力随意下放,破罐破摔......难道这些都是出于你的本心吗?你在意的到底是权力,还是她?
“逼迫自己去承担其实连理解都不能的责任,最后,一切都会变得艰难而沉重。倒还不如干脆什么都不管,只做自己想做和能做的吧。反正现在也已经没法更糟糕了。”
“......”
“她会看不起我的。”
扭捏。
“反正本来已经看不起了啊!”
“......”
“喂,至少要试试,让她看见真实的你吧?”
沈念辛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有没有正确地理解到啊,这样想着,屈幽叹出一口长气。
“......小幽。”
“唔?”
“你有意愿当大周的皇帝吗?”
“???”
......
天虽然亮了,但是离早朝还有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某人在丢下一连串惊慌的“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我完全没有兴趣我的教众们正嗷嗷待哺(?)”之类的话之后飞快地逃离了现场,只剩下皇上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喝冷空气。
......这家伙完全没有自己在和当朝皇帝说话的自觉啊。不过,幸好如此。
一般人面对他的时候,轻视也好忧虑也罢,就算有一万句话想说,最后都会凝缩成“小皇叔同款欲言又止.jpg”。
沈念辛在花园里百无聊赖地闲逛,脑子昏昏沉沉的,想着今天要不要翘掉早朝,一抬头,竟然是说曹操曹操到。
“皇叔。”
他方才还在想回宫后小皇叔去哪儿了,没想到是躲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喝......酒。他淡定地看着沈年煜自以为不起眼地把酒坛和碗藏到石凳后面,做出桌子上只有些茶壶茶杯的假象。
“皇上......”
“不用藏了。我来陪你喝两杯。”沈念辛挥手让他起身,“不想被我撞破你在喝闷酒吧。”
“回皇上,臣没有......”
“这几天一直让你满城地找皇后,你现在应该一肚子怨言吧。”沈念辛将将酒杯斟满,“朕一直没有问过皇叔的看法。依皇叔来看,她应该在哪儿?”
沈年煜少见地沉默了半晌,或许是在醒酒,又或许是借酒壮胆。良久,他苦笑起来:
“臣不知她在何处。只知道她一定不在金陵城了。”
“......何以见得。”
“进醉仙楼的时候侄儿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整个下午醉仙楼根本没有人。可我们最后在楼中竟听到了那么明显的打斗声,然后发现了有人分赃打斗的现场。您不觉得这太巧了吗?”他摇摇头,“那是皇后故意让我们看到的。她想让我们觉得那个现场和她毫无关系。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就在那个时候,我们把全部的人力都集中到醉仙楼里,她趁机从城门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逃走了。她......她或许还意料到了您也在场。”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有什么用?”沈年煜露出一个冷笑,在他那张向来可亲的娃娃脸上,格外地陌生,“我们下令查城门,京城里的官员敢来回猜测用意,推诿责任,谁也不愿尽力相助。那时候她在暗,我们在明,她想从管制不严的某个城门出城,还不容易?那个时候,不论您有没有看出异样,都已经晚了!”
他一拳砸在石桌上,把沈念辛生生下了一跳。再看他时,却眼见他低垂着头,蹙着眉,不再动了。眼睛周围一圈都是几夜奔忙早就的青黑色。
对于屈幽的事情绝口不提。
沈念辛第一次见到小皇叔的这一面。在他的想象中,小皇叔始终是个快乐的闲散青年,只要表面的和气就好,至于其他事情从不深究......他不知道沈年煜还有这样少年老成的一面。
“......我该去上朝了。”
天色已经大亮。
小皇叔嘴唇动了一下。
“侄儿,”他扶着额头,微微睁开眼睛,“我现在很害怕。”
“出了宁成宫就是金陵城,可实际上,这座城早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你也感觉得到吧?我们这些姓沈的......恐怕......”
“早就察觉到了。”
沈念辛胡乱地答应了一句。一转眼已经面对着满朝的文武了。
说是满朝其实并不正确。因为他上次在上朝的时候撒泼,作为一个傀儡皇帝竟然与实际掌权的人对峙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后来就有很多人告假,朝廷空了一半。
......反正大周处理政事也不依赖着他这个朝廷。沈念辛眼睛瞥到低着头的晋国公,这个很少说话的人却是真正地权倾朝野。然而他到底是怎么个权倾朝野法,沈念辛居然记不起来了。他对前世的记忆好像被刻意模糊过一样。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儿去。还不如放开了做。他心里来回盘算着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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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大家都很渴望的感情戏就重出江湖啦!
看看我能写成啥样【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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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