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波之歌

　　今天周五，不出意外地，栗原又像过去的每一个周五一样，在工作室里待到了十点，她习惯每周五下班之前都要检查一遍这一周的工作内容，然后拟好下周的计划。
　　酒井青惠现在偶尔会到她的工作室来陪她，顺便做一些打下手的事情，酒井比栗原小一届，本来两个人在栗原还没毕业的时候关系就不错，现在青惠正在佐藤老师手下做研三的毕业设计，来年也即将要开始找工作，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
　　“你要来我这的话，倒是可以，不过我可开不起工资啊。”栗原看那边一脸愁容的小姑娘，笑着宽慰她。
　　栗原之前的那个巨大的天平雕塑作品被一家艺术馆收藏了，给了栗原一笔收购的钱，但是就这些收入也只够栗原一个人用用，经济上还没做到收支平衡时候，栗原确实不敢贸然让别人来替自己打工。
　　酒井青惠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外面密密匝匝的树影，还有天上零碎的星光。

　　黑羽拓也在办公室里忙了一天，这时好不容易做完手头的工作，伸手去拿杯子，才发现里面的咖啡已经凉了很久了。他揉揉眉心，还是喝了一口。深秋季节，喝这样冰凉的咖啡，却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他看了看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上杂乱的东西，穿上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这几天黑羽拓也一直觉得脑袋里乱乱的，公司董事会对于他新提出的几个企划显然不太满意，对于黑羽财团去涉猎新的投资方向这件事，公司内部都有不同的声音，而他父亲黑羽辰的态度也一直讳莫如深，再加上家里奶奶跟妈妈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齐齐向他发难，至今已经给他介绍了两个女孩，一个什么企业的富家千金，一个什么名门贵女，虽然按照奶奶的说法，只是让他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但是黑羽知道她们是希望自己能快点找个女朋友好能早点结婚。
　　他自己对这个问题倒是不着急，明明公司里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他去解决，只是奶奶跟妈妈她们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黑羽瞥了一眼，正是前不久刚见过面的那位立花小姐的邮件。
　　“这么晚了还在忙么，拓君？”
　　黑羽只看了一眼，并不着急回复，目光却留在街角的两个女孩身上，是栗原，还有一个女孩他不认识，但是显然跟栗原很熟悉，她们刚从转角处走过来，另一个女孩跟栗原摆了摆手，好像说了句再见，然后就过了马路。
　　栗原站在原地，正要转身回去，身后突然亮了起来，她回头，看到一辆车正在向她靠近，这辆车她没见过，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只是当车子停在她身边，车窗缓缓摇下之后，她看清了车里的人到底是谁，才紧张地一下子红了脸。
　　“上车。”黑羽对她说。
　　栗原迟疑了一会儿，但也没有拒绝，打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车子里的气味很清爽，像是薄荷叶的味道，让人觉得非常放松。但是栗原丝毫没有因为这个放松下来，反而让她回想起了那天在无数人和镜头面前说话的感觉。
　　黑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拿着手机，好像正在打字，车里的气氛一时间几乎凝固。栗原最受不了这种氛围，赶紧开口：“黑羽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在公司多留了一会儿。”黑羽放下手机，看着栗原，“你去哪？”
　　“我今天是要回家的，现在要去地铁站。”栗原说。
　　“回大阪？”黑羽蹙眉，“你不是有车么，怎么坐地铁回去？”
　　“嗯，最近车子拿去保养了，不得不去做地铁，不过其实地铁也挺方便的，我记得十一点的时候会有末班车……”栗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啊糟了，只剩十分钟了，黑羽先生你能不能现在带我去地铁站？”栗原恳求到，地铁站离这里不远，开车过去的话她一定可以赶上。
　　但是：“那么晚了还要回去么？”黑羽并没有立刻开车，与此同时，他举起靠窗的手臂，手肘抵着车子的窗框，手掌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栗原。
　　“欸？”
　　“那么晚了一个人回家，很不安全吧，而且你到大阪的时候，都已经要十二点了不是么，一定要回去？”
　　“嗯，我跟家里人说了今天会回家，不回去的话她们会担心的。”栗原不同地看着时间，大有一副如果黑羽不开车的话她马上就会下去的架势，却没想到车门“咔”一声脆响，是落锁的声音，然后黑羽压低的嗓音淡淡说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他本来也只是想开车四处转转，不想那么早回家而已。
　　不等栗原回答，他就调转车头往大路上开。虽然稳稳当当地坐在车上，但是栗原整个人都处于半蒙圈的状态，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街景，还有那个开车仿佛像在发泄情绪一样的男人。
　　今天晚上的黑羽拓也似乎很反常，这让栗原十分好奇，她打量他许久，终于憋出一句：“你……在生气？”
　　“没有。”他的语气倒是沉稳。
　　没有才怪吧。栗原灰心缩回副驾驶，手机这时却收到汪千的邮件：“你到哪一站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又把手机屏幕关掉。这时车速似乎缓慢了稍许。
　　黑羽被栗原那样一问之后，渐渐觉得心底的烦闷减少了不少，只是一直缄口不语，车内的气温一度降到冰点。
　　或者是为了打破这样尴尬的沉默，栗原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开口，但是这样的话实际上只会让她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见过你一次。”她手紧紧攥着手机，用力到关节指甲都发白，想到黑羽必然早就对自己毫无印象了之后，还想继续补充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就听见身边的男人回答了一句。
　　他的声音太低，以至于淹没在汽车运行的细碎杂音里。
　　但是栗原却听得真切，他说的是，记得。
　　一瞬间记忆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连带着各种隐秘的旖旎的奇怪感觉，像是一个岌岌可危的气球，本来就已经被饱胀的氢气撑得橡皮胶都被延展到了透明的程度，只是一直苟延残喘地坚持着维持表面上稳定的场面，却没想到被他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打败，像是一根针，直接戳到被撑到透明的气球的橡皮胶上，轰地一声，回忆一下子浸满了她全身。
　　他还记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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