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相思

　　江城的大雪还是随着寒冬来了。
　　外面的街道铺了一地的银白，甚至有些晃眼。天空阴沉沉地，满是厚厚的云，任寒风呼啸也吹不散似的。
　　顾念辞围着浅色披肩坐在厅里，一旁的丫头慌忙燃着壁炉，生怕冻着她。她先是看着窗外大雪纷飞，复又转过头来看着那丫头忙碌的身影。
　　“别忙了，我不冷。”
　　“那可不行的念辞小姐，要是三少爷回来了，会责怪我们没照顾好您的，您瞧这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屋子里就该暖暖和和的才是。”
　　那丫头虽然说着话，那手上的动作却没耽搁。顾念辞看着她倒也没在开口，因为她忽然想起前几天江北将这丫头带到她面前时的场景。
　　他说这丫头以后就专门伺候她了，她不过淡淡问了句“香茗呢？”就被他一句话打回来。
　　他说：“让她来伺候你再出走一次么？”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向他辩解那事不该怪在人家香茗身上，后者转身就走了。
　　眼下看着这似乎比香茗还要小一些的小丫头，她忽然意识到，她的任性最终都会由这些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来背负，就是那一句“三少爷会责怪”也足以让她安分守己不给别人平添麻烦了。
　　“菱儿，三少爷说了多久回来么？”
　　“还没呢，昨夜里王副官来给三少爷叫走了，三少爷只吩咐我好生照顾您，没说多久回来。”
　　“哦，这样啊......”
　　“念辞小姐，这壁炉生好了，您啊就这儿舒舒服服坐着，我去给您倒杯热茶来。”
　　说着菱儿欢欢喜喜转身就往厨房去，终究是年纪小，想要表现的欲望大，那欢喜劲儿一来只想着怎么给新主子伺候好了，顾念辞也没能叫得住她。
　　外面依旧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屋里的温度却不停攀升，顾念辞靠近壁炉，迎面而来的温暖将她包裹其中。她忽然就想起寒风中紧握她的那双手，那温度也是如此暖人......
　　那样突然的不辞而别也不知他怎样了。自己那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解释，甚至还害他挨了打，那震惊又不解的眼神她现在想起来都愧疚难受。
　　轻轻皱眉，顾念辞踱步到门口，抬手压下冰凉的门把，缓缓推开了门，瞬间寒意侵袭，不禁让人往后退了退。
　　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干净明亮。
　　顾念辞伸手接着雪花，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木桥。她看着自己满身的雪花，和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脸上却展了笑颜。
　　江城的雪她并不陌生，记得儿时她还常与父亲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到了江家也还是有江北陪她那样玩闹过；后来渐渐大了，也就只是看着这银装素裹，再也没有真正去感受这冰天雪地了。
　　“滴滴。”汽车的喇叭声自门口传来，四下寂静中显得很大声。顾念辞回过神来朝门口望去，但见江北的车停在了门口，而从那车上下来的，却并不是江北。
　　王存替江萱撑着伞，引她往里走，刚刚到荷塘边，就见顾念辞只身一人亭亭立在那木桥上。
　　“顾念辞!”
　　江萱加快了步子朝她走过去，顾念辞看着她，浅浅笑开。
　　“萱儿。”
　　“你竟然真的在这里。三哥带你过来的？”
　　面对江萱这样的发问，顾念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静默不语。一旁只撑了一把伞的王存看二人就这么在雪中站着，不禁开了口。
　　“四小姐，您与顾小姐还是先进屋再叙吧，外头冷成这样，不可久站。”
　　“王副官说的是，咱们进屋吧。”
　　顾念辞伸手牵过江萱，王存跟随其后，一行三人就这么往房子走。到了厅里，江萱有些不习惯地松开顾念辞的手，后者像是才意识到什么，却看着她再次笑了笑，招呼她坐。
　　“王副官，你也坐吧。”
　　顾念辞对王存指了指着一旁的沙发，“坐下喝杯热茶。”
　　“多谢顾小姐，但属下还有些事要回营里去，就不久待了。”
　　王存朝顾念辞微微颔首，江萱看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撅了噘嘴：“他同三哥一样忙得很，你不必留他。”
　　“萱儿，人王副官刚送你来......”
　　“顾小姐，四小姐说得没错。属下这是奉少帅的命送四小姐过来的，少帅还让属下给您带话。”
　　“什么话？”
　　“少帅说，小姐你好容易回来了，五夫人和其他人自然是见不到了，但四小姐是可以时常来与你作伴的，你若有什么需要对四小姐说也是一样的。”
　　王存一字一句将江北的话转述出来，顾念辞听着听着面上就失了笑容。是了，话已经够明白了，五姨太、大哥大嫂、二姐或是其他什么人都别见了，要见人也只能见站在他这一边的江萱。这不就是明显的软禁么？江北啊江北，你是真的变了。
　　“知道了。”
　　“那属下这就先告辞了。”
　　说着，王存低头后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去。
　　王存走后，厅里是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壁炉里传来的“噼啪”声。江萱有些迟疑地看向垂眸倒茶的顾念辞，有些犹豫着先了开口。
　　“你......还好吧？三哥没为难你吧？”
　　顾念辞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怎么这样问？”
　　“在漠水镇的时候真不是我带三哥去学校的，他可能是跟我的时候撞见了你，才知道你在哪里的，我拦过他了，可...没拦住...”
　　顾念辞将倒好的热茶端给她，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虽没了笑却是很温和：“我知道不怪你，何况他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但凡下了决定，谁又拦得住。”
　　“可是那天我看你们......还有，你手腕的伤.......”
　　“哦，那没什么，他......只是太生气了。”
　　顾念辞握着自己的手腕，那上面虽然已好得差不多，但她还是下意识去护了护。
　　江萱看她有些躲闪的眼神和面上的些许尴尬，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半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拿过放在身侧的手包，作势要打开的样子。
　　“你们别老把我当小孩子了，我与你在漠水镇那段日子，多少我是知道些的，走的那天你和三哥上车那副模样，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能让三哥动那么大的气，甚至还伤了你，我想肯定与那个方老师脱不了干系......”
　　“萱儿......”
　　“说到底我真没想到三哥这次会恼成这样，还把你软禁在这里......要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会同意他去学校的。你们闹成这样我多少也有责任，如果我早些离开，也许你们就不会碰面了，又或者我不去那里做义工，也就不会碰见你，不会有这后边儿的事儿了。”
　　“萱儿，这不怪你，真的”
　　其实江萱从离开漠水镇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后悔了，她后悔自己的磨磨蹭蹭，后悔早不跟着江北离开，避免他们见面的可能。
　　或许顾念辞和方思哲真的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或许她三哥还会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从此幸福快乐；或许顾念辞不必再委曲求全；或许她三哥不必再强颜欢笑......或许，还有那么多的或许，或许每一种可能都要比现在他们这种境况要好。他们的感情纠葛虽然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难道在这其中，她自己就没有一点点的责任吗？如果她早一些走，如果她根本不去......
　　总之，无论是巧合还是因果，看着顾念辞如今这步田地，江萱心里总是莫名不安的。
　　“在漠水镇的时候你不计前嫌，没少照顾我。我也看得出你在那里比在家里要轻松许多。如今见你这样......我心里终归是过意不去的，我江萱不喜欢欠人的，所以，这一次当我还你的。”
　　说着顾念辞就见江萱从手包里拿出一封信，信封上熟悉的方正笔迹端端写着“念辞”二字。
　　“穆先生他们回来了，可他找不到你，于是托我把这封信带给你。我今儿跑到三哥那里好求歹求才得来这里见你一面，一来我想这些事总该给你解释清楚，免得你心里怨我出卖了你；二来，就是给你带这个，我也就这一次了，以后咱俩都不欠人情。”
　　顾念辞缓缓伸手接过那封信，她认得的，那上面的字迹，她认得。可是她竟有些害怕，只是那么静静瞧着，迟迟不肯打开。
　　江萱见她发愣的模样，犹自清了清嗓子。
　　“穆先生就算不说，我也知道这是谁的信。”她看着顾念辞，后者也抬起头来看着她。
　　“也许他真的很喜欢你，可是你毕竟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你得想想我三哥。越强大的人越不容易受伤，可一旦伤了，便难再痊愈。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之前你的离开，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吗？”
　　顾念辞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女孩，她忽然苦笑，原来，连江萱都看明白了这些，她究竟是有多糊涂，才能糊涂到需要小妹妹来奉劝。
　　“反正东西我带到了，该解释的我也解释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定夺吧，只是今儿这事儿你自己藏好了，要让三哥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江萱说完起身就要离开，外面还在飘着雪，顾念辞送她到门口，却被她拦下。
　　“行了，外边儿有车的，你就别送了，搞得依依惜别似的。”
　　顾念辞笑着点点头，吩咐菱儿拿伞过来，眼看着江萱撑着伞就要离去，她忽然叫住了她。
　　“萱儿！”
　　“怎么？”
　　“谢谢你。”
　　江萱看着倚在门口的顾念辞，那眼里分明是伤感，面上却努力挂着微笑。莫名的不安再次袭上心头，她轻轻点头，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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