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男毕西里

　　所以……拥有别人的能力，甚至能授予能力，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为什么会选中你？把你们的计划都说出来。”千丝万缕的思绪不过弹指一挥间，在脑中倏忽而过，他没有停下问话。
　　大众脸哭丧着脸：“阿杰他哪肯告诉我们？您就饶……”
　　“你都没眼睛看的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包括你那没用的脑子里存的没用的东西，全部。”毕西里语气毒得像蝎子的尾钩，他是真的生气。
　　“我是他的随从，所以他选中我……昨天他才找了我和安娜，以及贝迪三人，但他并没告诉我们是什么事，只说听他指挥……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
　　“没告诉你们？”毕西里瞥他一眼，“我看安娜知道得挺清楚的啊——”语尾恶意地拖出一点让人心颤的长音。
　　大众脸额头流下冷汗，“那……那是自然的，阿杰他向来不肯把事情告诉我们，安娜是他的女人，又有能力，肯定……”
　　毕西里没说话，这些他都知道，他只是想测测这人所言虚实。毋庸置疑，他们被阿杰摆了一通，不过他现在更好奇对方是怎么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嘛……暂时不想了。
　　毕西里放空自己，刨去脑子里一堆猜疑，他在等夕阳审判。
　　归根结底过程如何秩序与神都不会在意，结果才最金贵，哪怕会赢得很委屈。这场赌约哪怕是和阿杰都全无关系。这是他们的战役。

　　太阳西沉，它一边爱|抚着远方的山的头颅，一边慢慢沉进山的影子里。血色残阳泄出它所拥有着的最为灼热也最为冰冷的一线，缓缓涌进山后的无尽霞光里，直到被遮蔽，只露出头顶一弯倒弧，像一个迟暮老人下撇的嘴角。
　　审判来临。
　　阿杰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他干脆放了大众脸过来，无论如何，颁奖仪式总得有人领奖。
　　毕西里看向面前的白书。

　　白纸哗啦哗啦响着，如同一片在风中极为不安的叶子。事实上也是如此，它在两只巨手中被来回争夺，一方是秩序，一方是神明，作为脆弱的人造物它就要支离破碎了。
　　但很快它被重重拍下，边角一点起伏也没能掀起。
　　白纸上浮起一层在这世界哪本书中都找不到描述的规矩的字体，它过于板正，平直得近乎正直，僵化得有些不近人情。秩序冷冷在纸上落下一路烫金小字。
　　赢者阿杰，四个字后附上一路无关紧要的理由。

　　毕西里胸口一点波动也没有，他平静得像秩序手下的字，他写作赢。
　　然后他安定地等着死神，然而他错估了尼古拉的狂妄，死神连敷衍都懒得，白纸上留给神写字的空位置就真的成了空位。
　　毕西里不管，他本来就打算好了要当说客，为了不让自家人看到窘迫，他孤身一人来了。
　　得到结果时他没有不甘，只是觉得可怜。

　　云间有闪电流动，苍穹在积蓄着力量，仿佛一道惩戒自天外打下，那一刹那天空叱咤，破出一声震天撼地的惊雷，像这个世界被创造伊始开天辟地那一声的惊心动魄，雷声冲破顶上乌压压一片黑云，涌出一道天光。
　　从有生灵起秩序便一直存在，它是世界出生的伴生物，它从被创世神创造出之时便铁面无情自有心智，在创世大灾难中它试图挽救与它一同维护这个世界的光明神们，曾经它虽败犹荣，如今它虽生犹死。
　　秩序森然道：“ 你可有疑惑？”
　　“我有。”毕西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沉默之后便是爆发。

　　他对天喊话，像个固执的疯子。
　　“阿杰破坏了规则，您身为规则，却允许自己被这样羞辱，创世神的心声您都置之不理了吗？”
　　秩序沉重如雷的声音再度打下，“你输了。”
　　语气丝毫没有松动。
　　毕西里罗列出阿杰的过错，“阿杰已经失去了成为‘人’的资格，并且他掺了多余的几人干预赌约，这原本就是不合理的——难道您认可他在赌约中做出的卑鄙下作的小把戏吗？”
　　话已至此他又迅速补上：“更何况我们队抓获一人，胜利本应属于我们。”
　　秩序回道：“你抓的那一人姓名并不在‘盟誓’上。”
　　盟誓？哦它说的可能是那张一点屁用都没有的纸。
　　看，古板的秩序大人，连赌约这两个字都不肯说，改成了冠冕堂皇的盟誓，听起来仿佛那还真是一张雪白不掺黑的好纸。
　　他都要发笑了。
　　“如果没有阿杰的违规，我们不可能会抓到那人，为什么没能在比赛开始之前驱逐掉那些和比赛无关的人呢？这是您的疏漏，大人。”
　　秩序沉默着。

　　毕西里深吸一口气，无法无天起来，“您一开始是认同我的，如今却改变了心意，是因为您不敌死神所以违背了本心的决意吗？”
　　秩序依然是块硬石头，而石头不会说话——除了他的读心石。
　　毕西里惊叹于现在他居然还能撇开心思开玩笑。
　　“人与人，神与神之间，总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约定，譬如您所见证的我与阿杰的‘盟誓’，譬如——您当初与创世神定下的诺言。我真诚地说，作为一个没有力量的普通人类，我从未背叛我的信条，而您居于万物之上，俯瞰众生，当初被创造出就是为了洗涤脏污，主持正义。您本可维护您脚下脆弱的善良的人民，却助纣为虐，看来您也不过是个被黑暗神明亵玩的傀儡。”
　　“若至创世神苏醒之际，看到这个被您的平庸搞得乌烟瘴气的世界，定会气得晕死过去吧。您背叛了我们——以及逝去的创世神。”
　　“既然如此，那失去光明神的世界已无需期待。”

　　说完这些话毕西里有点反胃，妈的，太违心了，太恶心了！
　　秩序一直沉默，这诡异的类似惩戒的平静一直持续到顶上天光逐渐消失，薄脆的白纸复又动摇，赢者的名字有了变更，如飞溅的浪花，一阵模糊后变成了毕西里三字，很快被接连而上的浪花淹没，重新变为阿杰的名字。
　　哦这番话还是有点用的，看来秩序和死神在打架。

　　你们打你们的，别误伤了我们，毕西里心道。

　　两相争斗，秩序翻腾出一点浪花后再无动静，赢者的名字最终停留在阿杰上。很遗憾，看来它没能打过死神。
　　这也没办法，毕西里唏嘘不已，有点感触。作为五大陆唯一存在的神明，死神已经收获了足够多的信仰与恐惧，他变得更为强大了，更何况秩序只是创世神创造出的一种虚无，如今创世神已逝，还有谁能奈何得了死神？
　　当然，毕西里清楚地明白，就像食人魔来到赤红那样的预兆一般，失去了光明神的世界正在逐渐失衡，倒向黑暗。也许，那样的盛景也只有在创世神在的时候才能看见了……
　　好吧，毕西里哀叹一声，现在只有和死神谈判一条路可选。和死神谈判的结果很悬，要么活要么死，这完全取决于对方怎么看，或许只有给死神想要的东西才行。
　　可是死神会想要什么？
　　事实上，毕西里也摸不清这位喜怒无常的神明的脾性，原本他有很大的胜算，结果每每现实都要狠狠打击他一番，可是毕西里一点都不怕，就好像他预知了自己不会输一样。
　　也许我是某本书里的主角，主角定律。毕西里心安理得地想，那样盲目的自信让他感觉到了一阵虚假的安全。
　　他静静等待着死神。

　　肩头突然被谁捏了一下。

　　这安全感果然虚假，被人碰了一下便开始慌张。毕西里像个迟钝发痴的傻子，心里是知道要急的，但是又觉得没关系，他是立地书橱啊没什么可怕，就这样固步自封地龟缩起来。
　　他是在害怕，但是他不敢也不肯承认。
　　于是这一碰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什么安全啊安心啊瞬间炸成刺猬尖刺，把他惊得成了个提线小木人，被一双无法窥见的手拎得跳起，一蹦三尺高，自身的肢体动作又随着不开化的脑子控制，僵硬无比，看起来还真像个木头人。
　　看清了是谁在作弄他，毕西里哼出一口气，这才把脆弱不堪的外壳噼里啪啦碎了个精光。
　　是帅比。

　　“你……你干嘛来了？”他不开心。
　　不是叮嘱过了让他们别来的的吗。
　　梅金一双细长眼睛瞥他，眼缝间流动着钢灰，像涌动的一片银。他在心里试图和毕西里说话，对方一点反应不给。
　　『读心石都不带？』
　　梅金看起来有点生气。

　　毕西里视线躲他：“呃，我忘了。”
　　什么忘了，分明就是怕自己的心声传过来，这个胆小鬼。
　　梅金没有戳穿他，继续写字。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毕西里一愣，反应过来硬着头皮道，“哦，我觉得挺好的，我挺有把握的。”
　　说是很有把握，然而鼻子没长，而且表情微妙，有点奇怪。
　　梅金不着痕迹叹了口气，伸手去摸对方的手掌。
　　毕西里躲得过视线躲不过手，被人捉住，弯曲的五指被一个一个仔细掰开，像捏开一颗硬壳子的水鲜果，露出里面水唧唧的雪白果肉——事实上也的确是水唧唧。
　　水鲜果是一种水果，果如其名，它很新鲜，水多，好吃。
　　梅金觉得对方的手就像揉碎了一捧水鲜果，然后被黏腻的汁液糊满了掌心。这人的手心潮湿得能下一场小雨。

　　『怕？』
　　毕西里摇头。
　　哦，是真怕了。
　　梅金弹了弹他的额头，在心里笑骂胆小鬼。
　　毕西里被这不轻不重弹成了不倒翁，他于心有愧，心虚连带着身子都虚，干脆东倒西歪左摇右摆。他蹙着鼻头受了这一下，眼睛下意识闭起，随后嗅到很冷的香，像第一场冬雪里第一支盛开的山花香气，冷得让人觉得鼻子有点疼，但很好闻。
　　下一刻他被人直接揽进了怀里。
　　毕西里：？？？
　　梅金大手抵在怀里人的后脑，把他牢牢扣押在胸口，钢灰色的眼睛迷雾缭绕，看向正前方。

　　身背镰刀的鬼影无声无息出现，漂浮在不远处。那是一架立起的大黑斗篷，好像里面真有个人，但事实上兜帽立起，帽子下一片漆黑，里面空无一物。
　　像人又不像是人，这袍子大得像一个帐篷，无风自动，很是诡异。
　　“……我要不能呼吸了。”怀里的人闷声道。
　　梅金提高了警惕心，这会儿没办法写字，事情紧急，没时间墨守成规，他舔舐着唇齿间温热的小硬块，把潜藏的心底阴暗拨到一边，细致地控制着言语，避免让普通一句话掺杂恶意。
　　他低声在毕西里耳语：“别动。”
　　毕西里腰一下子软了，耳尖冒火。
　　梅金支撑着他，舌尖试探着唇钉继续说话，声音喑哑：“是尼古拉。”
　　毕西里很乖很听话，被打上刻印的仆人是不能直视主人的，他身上还有刻印，看了会强制瞎掉。
　　……但也不用这样吧，他捂住眼睛就可以了啊。
　　梅金知道怀里这人在想什么，没理会也没解答，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对方会很安全，他还能帮毕西里抵挡一些诅咒或攻击。
　　毕竟毕西里很弱，他……不能违背读心石的誓言。

　　黑袍子抖动，飘出一句语调弯曲的话，像一根筷子在一碗水里折射出断裂。
　　死神说：“你不甘心？”
　　梅金看向死神，干脆放开束缚说话，“是。”
　　要是能用言灵杀死死神……他会比较有成就感，虽然这不可能。他仍然努力地撇去脑海中让人厌恶的记忆，或者是偶尔发作的报复想法，他很怕失控伤到怀里这个脆弱的黑头发。
　　毕西里在他怀里不安地挣扎，偷偷提醒，“别用能力。”
　　梅金稳住他，两人的小动作落入死神大人的眼里，但尼古拉并没有打断他们。死神大人更像是找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一样。

　　“你找我有什么用呢……”黑袍子笑起来，那个笑声失真，在空中抖动波了三折，好像从水面传到水底，声音被镀上厚重的浑浊。
　　“是你自己来了。”梅金很久没能正常发声，声音听起来还很干涩，但他说话既缓慢又傲慢，仿佛面前站的不是一个神，而是随便哪只阿猫阿狗。
　　尼古拉一点也不生气。
　　他还很高兴。
　　他记得这孩子的母亲，她很强大，是这一脉传承的最强，但同样的她也不堪一击。
　　失去所爱的人能有什么用呢，失去所爱的人就是空壳，哪怕她把一腔温柔灌注在孩子身上，那种空虚也没有办法挽救心死。
　　失去所爱的人都是没用的，而他不一样，他没有所爱，而且是神，所以他所向披靡。
　　尼古拉稍微对那个美丽女人的孩子未来产生一点兴趣。
　　“我会维护我的仆人。”其实他只是不想让他们轻易地赢。
　　梅金和毕西里听到死神大人这句无耻的话，各自无语。
　　毕西里闷闷道：“难道我们不是他的仆人吗？”
　　尼古拉自然听到，“我需要的是全身心服从我的仆人，如果你们能做到，我让你们赢。”
　　毕西里脱口而出：“不要。”
　　梅金也摇头。

　　“那你们能许诺我什么？”阴森的声音再度响起。
　　梅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毕西里代他回答：“您想要什么？”
　　“世界的毁灭？黑暗的崛起？”尼古拉用虚伪的苍老的声音回应，“或者，你用你虚无缥缈的未来向我保证？”
　　这个“你”指的是帅比吧大概……
　　毕西里抬头看帅比下巴，迅速接话，“什么未来？”
　　尼古拉顿了一会儿，冷笑：“愚昧的天真，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了吗？你的力量本来就是为了伤害别人而存在的。”
　　毕西里气得牙根痒，偷偷说，“你别听他放屁。”
　　梅金：……
　　尼古拉：……
　　尼古拉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他说：“我真想把你怀里那个人的眼珠子挖掉啊。”
　　明明是很恐怖的事情，毕西里却听得白眼一翻，这死神很像他们那儿中二时期的傻`逼少年，没事儿就是漆黑烈火使邪王真眼什么的。
　　梅金一言不发，手勒得更紧。

　　尼古拉停了很久，像是在观察什么，然而看过去他的脸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出来，梅金只是猜测。
　　“他是你的禁制吗？”死神说。
　　毕西里疑惑，禁制？是什么魔法术式吗？他没能多想，头顶被帅比的下巴轻轻碰了一下。

　　“你们赢了。”尼古拉阴森的声音逐渐变小，像过家家一般宣布了对别人来说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很看好你的未来，你会回来……”
　　“毕竟你无处可去。”
　　虽然力量还很不成熟，但总归值得期待。
　　梅金没有回应他，冷眼看着黑袍子化作一阵黑烟散开。

　　赢者毕西里，这三个字总算敲定，尘埃落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