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奇谭

作者:畸藤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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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止战之殇


      十二个白袍人中,有十一人分别结阵形成两个半弧形将易玄阻在入口处,前方五个,后六个;另外一人,便是手里还拿着兰烬泪珠的那个蹒跚老人。他退在两个半弧形包围之外,嘴里念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叽叽咕咕的,像某种小语种,也像咒语。而前方五个人似在根据他的念叨来行动,仿佛在摆阵移行,主攻击;后面那六个人,变动不大,主防守,每次他们能够及时地阻止住易玄的脱阵,并将他引入前五个人的攻击范围内。他们的动作形成了会移动的铜墙铁壁,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白袍在烛火的余光中翩跹飞舞,仿佛童话中女巫们的祭祀仪舞,或者迷惑人的诡异白雾,令人眼花缭乱。
      “小心后面!”白影移动,易玄飞快避开,却还是被匕首划伤了手臂。我紧张地盯着那一切,似欲摆脱霍莲,又似进退维谷。我的注意力好像已经出离了自己的身体,跑到了易玄身边。
      他被他们的阵法困在了那一隅,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拆招过招,却无法摆脱迷雾般的变化莫测。他抓住其中一人,似乎拧断了那人的脖子,但与之同时,那人的匕首也刺入了他的胸膛。鲜血沾了白袍,也滴落在地上,渐渐地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白影移动,似鬼魅乱舞,有银色徽章从袖袍里坠地,折射暗光,又发出叮铃的声响,五个人的进攻,变成四个人、三个人、两个人……
      昏暗的密室内,空寂中的惨叫、念叨以及衣袍鼓风,仿佛来自地狱的惩处,庄严却残忍,听不见祈求和祷告。
      “不要再念了!”我头疼地尖叫一声,趁霍莲失神之际,甩开她朝那念念叨叨的白袍人飞快地扑了过去。但他却向一旁让开,将将避过了我。我扑了个空,撞在墙壁上,再回首看去时,却见那人颤颤巍巍地朝他们打斗的地方走了过去。我的心猛然一沉,就好像要崩裂般难过。
      伴随着那蹒跚步伐的一步步靠近,他仿佛渐渐地失去了斗志,仿佛变得迟缓、哀伤、绝望。最后,我看见他们抓住了他,架住他的胳膊,并将匕首抵在他的颈间。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旧的、新的,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听见自己的尖叫,惊恐地看着那兰烬泪珠被放在匕首的柄间,仿佛它天生就是那匕首柄上的镶嵌物,它找到了归宿,并放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暗室。一个白袍人握着匕首,高高举起,刺向易玄的心口。在那一刹那,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恐而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不能呼吸了,我好像不能够呼吸了……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那刹那,镶嵌泪珠宝石的匕首自上而下刺入易玄的心口,他脸上露出一个迷茫的浅笑,随即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头发变长,变成半透明的银色,皮肤失去血色,变得干枯,眼睛里滴出了血,向前伸出的手变成怪物的长爪……白袍人抽出了匕首,蓝光迅速消散,一切都变得死寂,只有轰隆一声,他向后跌倒在了地上,缩到墙壁处。
      我想跑过去握住他的手,但却动弹不得。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思索不了,就是不能够动弹,像失去了力气。霍莲抱住我,哀伤地叹息:“我说过的,他们不会放过他,就算他没有选择徐行,也不会放过……”我的耳朵里嗡嗡嗡响个不停,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那些话像打印一样进了我的脑海里,我知道一切。
      白袍人静静地退散开,清理死者的尸体,将他们抬起来,陆续走出暗室。他们像一群白色的幽灵来到这世间,又匆匆离去。
      “我会来找你。”那个佝偻的白袍人最后对我说。
      我僵硬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呼吸的力气也快消失了。他的虹膜好像蒙了一层血色的雾霭,那样诡异而恐怖。
      密室内,恢复了空旷静谧,血腥气萦绕不散,白色残烛散乱在地上,似祭祀死亡一般哀悼、沉痛。忽然,有来自大地的密鼓,咚、咚、咚,一声接一声,重重地敲打,成为这世界唯一的声响。我能够感受到它们,它们的每一下跳动,就像一件天才艺术品般完美,强劲有力,节奏清晰。但我找不到灵感,无法将它们带入这个充满死亡与生息的世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无措,就像失去了这种表达力,失去了和这世界唯一的联系。这时,我失去了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易玄身边的。但他没有看我,始终都没有看我一眼。他的眼睛里有哀伤、绝望和迷雾般的茫然,血色阴翳,却不再有我的影子。他静静地靠坐在阴冷的墙壁前,银色的发丝凌乱,面庞没有一丝活气,就连影子也被最后一丝光线掩埋进黑暗。如同薄龛中蝴蝶、灯火中飞蛾,妖艳而凄怆——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接近于完美的少年了,——他像个残败的躯架、干涸的空壳,用最后一丝冷艳,瞪着那猩红的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世界。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我瞪直了眼睛,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喊,像风暴袭向无助的港湾,在远古的回忆里肆意疯狂,它掀翻了一切,它摧毁天地,它甚至吞没了全部的时间。我已经分不清哪是昨天哪是今天,全部的痛苦集中在这一刻这一点,我嘶喊哭叫,狂乱中被人拽住。我发了疯一般朝她反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激烈地挣扎,挣脱我,又被我撕扯住。她惊恐地叫着、骂着,和我扭打在一起,痛苦的声音交织错乱。她的头发被扯下一绺,散在黑暗里,混乱中,我抓着她的头猛地撞击墙壁。她的手在地上摸索,抓住一只被遗落的匕首,向我挥过来。我躲开了它,用力阻止住她的手。僵持间,血花飞溅,我听见金属擦过骨头的声响,嘶哑一声,还有那来自大地的密鼓声,它们拼凑成巨大的交响乐,遮盖了世间所以声音。我的眼睛已经被鲜血和泪水模糊了,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时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霍克,他大喊道:“聂小鱼,快松手!她快死了……聂小鱼……”
      还有另一个声音,大声呼喊着霍莲的名字,但我已经彻底听不清了。我愣愣地看向被我掐住的霍莲,继而松开手,无力地向后倒去。鲜血从我的肩胛处汩汩流出,那里还插着一支匕首,它的气味充盈在我鼻端。我的意识开始一点点涣散,在迷蒙中我恍惚记起一切,记起了死亡、悲伤。但那一点记忆,也伴随着意识,一点点地成为荒芜索寞,断壁残垣。我失去了知觉。
      但我看到一切。
      我看到易玄和叶曦驾车来到霍家的别墅,看到他朝我走来,看到她和陌生的男人亲密地交谈。
      时间仿佛倒流。
      我和易玄在回廊里接吻,那一刻我觉得他是全部、是一切。但气氛被叶曦打破了,我猜她想说什么,但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一个人匆匆逃掉了。之后我和易玄回到大厅,我们被带去进餐,我们见到了卫朗。我还认识了白兰德……随后,舞厅内的繁华迷了我的眼,让我短暂忘却一切。
      我兴奋地看着他,央道:“那回去后你舞给我看,好不好?”
      “好。”他叹笑着向我承诺。他总是这样笑、这样答、这样言简意赅,让我觉得我再也不想要这世上任何旁的笑、答、言语,再也不想要这世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了。就这样,就满足了。
      而这时叶曦已经被他新结交的男伴骗到了囚室,他们有很多人,轮流地逼供她,对她用刑。不久之后,她逃脱了,遇见鬼鬼祟祟的白兰德,发现他一个人念念叨叨,并跟踪他。她像个模糊的影子,在白色的屏幕上移动,在黑夜中隐藏,一直到她和易玄对付完霍勋家的杀手后,又与他分道扬镳。
      徐行已经潜伏进了别墅,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对门卫们所施的幻术意料之外地失去了效果,他们假装沉浸在她所编造的迷梦中,实际上却已经开始了对她的瓮中捉鳖。她到来的时候,人们尚在安安静静地用餐。她找到一个自以为很安全的地方,使用了她的意念力,那似乎是她最脆弱的时刻,因为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向她逼近的危险。她感知到了叶曦的困厄,但死神之手已经向她伸出。匕首刺伤了她的手臂,她险险躲过致命一击。“抓活的!”其中一个人吼道。他们人多势众,而且都握着她所惧怕的武器,于是他们很快就抓住了她,将她带往囚室。
      他们把徐行绑在座椅上,用铁链捆住她,并拷问她。这时,他们听见了枪声,一声,两声,三声。一共响起了三声枪声,就像是某种预警一样,让人生疑、不安。这时徐行虽然被缚住了,却一点也不慌乱,她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早知道这是个陷阱。”但他们没有理会她,派了几个人去查探,剩下的看守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卫朗走进囚室,他看见座椅上的人狼狈地垂着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一点不顾死活的性格,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卫朗似乎和她很熟悉,他的脸上挂着温文有礼的微笑,就像他在面对其他人时一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行嘲讽地看向卫朗,笑得玩世不恭,“我实在不知道,除了这句话,我们还能够说些什么,沙朗。”
      “我们可以叙叙旧。”他顾自在囚室里踱步,“不如,就从我的祖先益西开始说起,怎么样?”
      “你们格桑家的血脉,只能配得上‘肮脏’二字。”她平静地嘲笑道。
      “不不不,格桑家是藏南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得纠正你一点,我的身体里还流淌着最高贵的王族血脉。”卫朗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他的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你总是不愿意告诉我益西的事情,都一千多年了,难不成你还对他余情未了?”他见她低着头不搭理她,就像是累了或睡着了似的,于是更为刺激的话都从他的嘴里吐出:“就算你不愿意再提起那个你曾经爱惨了的、我的祖先,益西,那我们来提一下你的另一个情人好了。说起来,庞愈已经死了一……”
      “你住口!”徐行猛地抬起头,冰冷冷看向卫朗,忽而妖冶一笑,“你和益西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卫朗的笑容一敛,阴鸷地朝徐行走去。他似乎很愤怒,太阳穴鼓鼓地凸出,但他气极反笑,俯身捏住徐行的下巴,迫使她艰难地仰起头,他忽然按耐住了自己似将爆发的情绪,平静地笑道:“可是他死了,我却还活着。”
      “我以徐行这名字起誓,终有一日,将你碎尸万段!”她艳艳地笑道,分明是温柔的轻声细语,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恶毒。
      卫朗狠狠地甩开手,连带着座椅将徐行摔倒在了地上。她发出一声呜呜地低叫,似乎很痛苦,但当他将她和椅子扶起来的时候,却看见她嘴角冰冷妖艳的笑。她的意识似乎有些不清晰了,渐渐低垂了头,显得有气无力。但她笑着,一直都是那样,笑得漫不经心,笑得蛊惑万分,让人感到逼仄,仿佛低她一等。他无力地看着她迷蒙雾霭的凤眸,在囚室里来回踱步。“你可真有本事……已经一千年了,你总是这样恶毒,总能教我气得跳脚。”他笑着回忆着,仿佛那些从他嘴里说出的事实并不曾发生在他身上,“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却是天生的敌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元994年,你杀了我的妻子、女儿。第二次见面,是在1128年,我将你囚禁在军营,还杀了你的情人。第三次见面,是在……”他一一细数着他们见面的时间、仇恨,仿佛那些于他而言早已滚瓜烂熟。他甚至能够丝毫不差地说出她在被他囚禁折辱时的表情,那令他厌恶的、不甘轻易撕烂的嘴脸。她像个逢场作戏的花花公子,而他更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姑娘。这种认知加深了他对她的厌恶和唾弃,让他气急败坏,恨不得有朝一日将她的自尊撕毁。
      他说个不停,仿佛他所面对的并不是他的宿敌,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一直到她蛰伏着,慢慢挣脱锁链,他才有所警觉。
      可是已经晚了,因为她就像只身形矫健的狡猾的猫一样,盯住了他,动作敏捷地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朝他扑了过来。她的身手是在无数的时光中慢慢磨砺出来的,目标准确,迅猛异常。但他也不赖,因为他也活了无尽的岁月。他们一交手,就是斗得你死我活,不留半点余地。
      “你把兰烬泪珠给了霍克,那个修士。”她将他摔在地上,脚踩在他的胸脯上。这时他已经被她打败了,他的肋骨断了两根,他的五脏六腑像要爆炸一样,他的脸上显现出衰颓老化的迹象,他又感觉到了那种对她的痛恨以及对死亡的惧怕,但他坚信自己不会就此屈服,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伺机活命。她又露出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像在嘲讽一只毛毛虫抵抗不了被踩死的命运,她俯瞰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从踏进这别墅的第一步开始,我就闻见了你的鲜血的气味。”
      “我想我并不介意你用我的血。”卫朗嗤笑道。
      “可我介意,一想到要用你的血来维持生命,我宁愿死。”徐行笑道,“它一如既往地恶心,布满了尸体的腐臭、糜烂、肮脏。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呢?”
      “你无非是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以及我和他之间的联系……”这一刻,他无所忌惮地盯着她,就像看穿了她所思所想一般,露出一个了然的讽笑。
      徐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开他,回过头看向铁栏一角的监控器,用意念力将它摧毁。与之同时,卫朗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外逃去。她静静地看着他逃亡的背影,自言自语般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囚室外的人,已经被叶曦解决得七七八八,于是她们在这间关过她们两个的囚室里见了面。
      “我们中计了,Candy。”叶曦一进囚室,便焦急地叫道,“这一切都在霍家人的意料之中,他们将我骗到了这里,逼我说出你的计划和行踪……”
      徐行只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问道:“易玄呢?”
      “他在找聂小鱼,但我明明记得你拒绝了他参与这次行动,为什么他回来?”叶曦气喘吁吁地道。
      “修隐会的人呢?”徐行不答反问。
      “在东方大厅,已经和霍勋、红社的人对上了。”叶曦想了想,迟疑地问道,“你派了多少人来?”
      徐行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闲庭散步般朝囚室外走去:“不多,只你我两个。”
      “两个?!”叶曦倒吸一口冷气,惊诧地默立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才匆匆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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