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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在离弦
蛹眠之间里,余晖松散地烤着墙壁,正是黄昏。
数日后便要整军出发,殿中的侍卫一概被调去俶装战船,寒鸦斜斜地掠过院子,目及所见芜蔓殊生,抖了抖尾羽,绕树三匝又翻树而去。
发丝挂着凉水呈絮状地贴在脸上,额尖一段狭长的印记透过涟漪浮出水面,被暮光晒出浅浅的褐色,刺目如翡翠生了瑕绺,凝渊抬起手指慢慢游移,逡巡不定。
解下佩剑,他穿过屏风走进暖阁,在一只黄花梨木的柜格前固足,手心贴上中间镂有金漆花卉的正圆,内力过掌渗进格中,木柜渐生融雪半销的松动迹象,他向后退了半步,一道缝隙自中心径直划下,轰然劈开,缓缓地现出地面上的一道石门。
石门后有小路延展至黑如潜潭的尽头,他拾阶而下,指尖所经石壁处,银烛荧煌,映着一桌一椅一床,简若甕牖柴扃,只有西北方角落里的人状螝蛹茕茕孑立,幽幽地泛着森冷的光,显示出这间地下暗室的诡异。
左手触上螝蛹表面的丝枲,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道精纯且平旷的内息在膻中穴沸沸扬扬,如泉涌溪流,万流入瀑,长瀑倚空飞奔入海,一下抛至高处,一下又探于底。
银烛蓦地翕动,咫尺间,一程怵然剑风已至眉心,他右手食中两指迸力夹住剑尖,对上那人面如白瓷,唇如丹朱,眼下有暗纹荧荧地妖冶。
凝渊笑着松开了手指,弹了弹剑脊,发出一阵鸣音,筍竿抽玉管般的清越,“有时凯旋侯真是令我又惊又喜。”
瞬即剑锋竖向斩下,呈剖腹贯胸之势,他不得不仰头后退一步,把左手撤离螝蛹。拂樱在半空旋身,内力推动剑端向他刺来,另一柄剑却朝螝蛹探去,原来杀他是缓兵之计,毁掉此物方是声东击西之役。
那物看似薄若蝉翼,触感细滑如罗琦,实则胜似珞石一般的坚不可摧。剑端抵在表面无隙可破,拂樱身子前倾,剑锋屈屈一折,复又聚拢周身内力悉数渡入剑身,一鼓作气地扎向螝蛹咽喉。
那螝蛹受了这金石之招,终于层层剔剥,土崩瓦解。
凝渊五指张开,指节略略弓着,呈鹰隼之爪状,尽掏拂樱后心。却见拂樱脚蹬石壁,蕴藉之姿好似鹤略长空,双剑纵横劈落。如簇簇冰囊尽数被敲碎,脖颈处袭着寒意阵阵,凝渊不禁闭上了眼,耳边声音传来,“覆水难收,你却能够令断剑完璧,我同先王都小看了你。”
“你们都以为我会将它一同陪葬,却经我手枯木逢春,是不是很讽刺?”
“对旁人而言荒诞不经之事,在你身上恰如其分。”
凝渊紧抿唇角,一副洗耳恭听之状,又听拂樱拂尘见金,“你功体不够,强行使用句芒双剑,时间久了必会折损。先王昔日封印你进螝蛹,此物同你相生相息,便成了你修复功体之溯源。你自幼养在宫外,这蛹眠之间又是建立在圈禁之地的基础之上,每隔数日你会独自来这石室里呆上数个时辰。你为人狡诈擅伪,无心无情,总不会是来念旧的罢!”
“当年他因为我脸上的胎记,便听了术士的话,认定“斓斑泪沁,国将不国”,不念丝毫父子之情将我封印,”凝渊半笑半讥,“最后却又传位给我,是不是也很讽刺?”
“你六岁那年故意纵火,任由同龄玩伴被活烧至死,残虐如此,我同他便皆知你非善类。可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他竟让我辅佐于你!”
只听长剑“嗡”的一声,剑气溢辉迸发,朝凝渊手筋刺去,一挑一撩,殷殷血线顺着掌心渗出,灯影簟纹,一地乱红。
“明日便由我领兵前往苦境。”拂樱见大功告成,敛剑偃息,目光平坦,“只要你往后听我的话,这个位子我仍然会让你继续坐下去!”
“权力下面尸骨如山......你在乎的越多,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凝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两手颤动,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又或是同根相生...相煎太急...所以你下不了手吗......我的好兄长。”
话音刚落,石壁上的银烛划然炸响,桌椅剧烈地摇晃,角落的石柱折断,墙壁发出彤塌的声音。
拂樱心疑生变止住脚步,果断抓向凝渊的肩膀,触肌的刹那略有水探锦鲤的滑腻感,略一迟滞间,只听凝渊一声清啸,“虽然是惊喜,却也令人生厌了”,随即胸口被一掌击实,一股骇然巨力撞进体内,乘风破浪似一把宽阔的铡刀,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所经之处削骨锉肉。
处心积虑才拾回的功力,摧坏甚于汤雪,被涨潮拍落在岸,泥沙俱下,顷刻间已现崩颓之相。
飙尘渺渺中,东南方有光束掠墙,滴烁如白日,拂樱定睛看去,一高约七尺的人状怪物赫然屹立,像极了方才被自己毁去的螝蛹,一股寒意从背脊径直窜入天灵盖,与此同时,句芒双剑脱手而出。
他滚卧在地,牙关泄出“咝咝”的气音。
凝渊捡起双剑,手指杨花拂柳般游走于剑身,色泽明若薄瓷,“这种反败为胜的满足感,果真是充盈着春天里泥土的清新啊。”
“将句芒双剑留在蛹眠之间,你是故意引我前来......”拂樱枯鱼衔索似蜷缩一团,“你早就知道......”
“知道你一直以来都觊觎此物?知道你凭借服食虫悲秋殇来解开功力?”
半壁的烛光扑朔,将凝渊的瞳仁刮楹成数瓣,在剑刃上谲詭地蔓延开,霞蔚云蒸一般,“还是知道你终究按耐不住,欲行不轨?”
一个念头矆睒闪至,拂樱切齿问道,“是谁?”
凝渊轻巧地弯了弯嘴角,“费尽心血达成的目的,却因为最亲近之人而功亏一篑,是不是也很讽刺?”
拂樱气若游丝,千般不甘近乎捉襟见肘,在眼里烧得干涸,手指深深地陷进泥土里,一下并一下地抠着。
跫然足音临近,但见五名银甲士兵沉着步子踩过断壁颓垣,在凝渊身前萧萧落地,颇有除莠剔蠹的劲锐气势。
他的声音里无一丝温度地说道,“拂樱弑君,罪状成立,三公之位坐黜,押入地牢!”
拂樱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螟蛉受地牢的阴寒之气奉养,爬上衣袍蠕蠕而动,露出尖又细的头端,伸进甲缝扯出殷红的血肉,一根拖着一根地垂在地上。骨棱瘦长的手指一阵瑟动,剧烈又徒劳,他只有紧紧地贴着墙壁,好像这样做便能把身子稳住,不会就此被痛楚蚕噬。
黑暗淹没了他的双眼,他却是清醒的,清醒地摸到每一寸得失的皮肉筋脈,又清醒地跌落在成败的泥沼中。
倘若痛到昏死,逃避也成了一场风云际会的慈悲,一场命运对他寥若晨星的恩惠。
但是他从不逃避。
穿云箭嘶风而来,守牢门的兵士被重重地钉在墙上,三抹黑色渺若幽魂一般,有影无形地荡过地牢,被月色洇染得越发不真实。
钺节上的银光端密似酿雪,鳞鳞叠叠地逐一斩下,金戈之音落在黑夜里此起彼伏,声声叩人心肺。
铁锁铁栏却仍是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冲击者慌忙把头抬起,求助地看向拂樱。
“这间囚室是经霄汉山下千年寒铁打造而成,岂是能轻易被破坏的?”
狙击者灵机一动,翻弄那几个士兵的盔甲,一阵窸窸窣窣,又听拂樱道,“钥匙只在一个人身上。”
三人均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更是慌无头绪地面面相觑,伏击者攥住铁栏,猛地一击力锤,伴着涩重的语气道,“将侯爷关在此处,他是铁了心不打算饶过侯爷了。”
拂樱充耳不闻,只是直起腰身,将奄奄的声音提高了几度,“为何无执相没有同你们一起来?”
“说是奉了侯爷的命令办事去,”冲击者横眉,“我们也有好几日未曾见过他。”
“原来如此。”拂樱了然般地点点头,又道,“回去后,你们暂时离开佛狱。”
冲击者急得青筋都涨上了额头,“莫不是侯爷气我等本事不够!待我等把钥匙找来再说!”
“今日一事,不成功便成仁。”拂樱勉力平稳了喘息,声音孤悬在暗夜里,浮现着一丝雪胎梅骨的坚毅,盈尺却又清晰,“可我既然还活着,我的人也不能枉送了性命。”
冲击者争执道,“可是......”
“你们听说我被削了职,便开始无视我的话了么?”
涣散的瞳仁渐渐冱成一道冰棱,冷然,萧然,肃然,决然,匆匆交汇在同一个节点上,折出寸景而隽永的光束。
“我们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再等段日子又何妨?”狙击者知他心意已决,当年他们已然改变不了他奔赴苦境的心甘情愿,如今又从何挽回他身陷囹圄的命不由己?
他叹了声气,一把扯过冲击者,“走!”
三人步尘而去,那四个字澈如鉴境,去伪存真,剥离了所有恒河沙数的前尘过往。
虚怀若谷的忍耐已毫无价值,努力亦曝晒在白日下草草逸笔。
书渐已不成书,章也不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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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的失败,被身边人出卖只是凝渊的顺水推舟,从根本上来说,樱花也不可能成功。
他会算计,懂隐忍,但是他的套路对凝渊这种人就有点不太够用。
后面凝渊又会啰嗦地交代一下。
之所以我又用“背叛”这个梗,是出于私心,我也想让樱花体会一下这种滋味。
我觉得柚子也会赞同我XDDD
其实都能猜出是谁出卖的吧?
然并卵,以樱花的性格,即便是众叛亲离,他也不会太挂心,失败感更容易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