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冥魔界传奇

　　## 一

　　溶洞大厅比想象中更宽敞。

　　顾小杰踏入厅内时，目光迅速扫过四周——这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顶垂着晶莹的钟乳石，石尖凝结着散发幽蓝光芒的水晶，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月光下的夜晚。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石桌，长约两丈，宽六尺，桌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顶上的微光。

　　石桌尽头摆着一张高背椅，椅上铺着一张完整的白虎皮，皮毛油亮，在幽光下泛着银白光泽。座椅两侧各有一道拱形耳门，不知通向何处。正前方则是他们来时的那条主通道，此刻已被两扇厚重的石门虚掩着。

　　“诸位请坐。”骷髅元老——现在顾小杰知道该称他为“元老”了——缓步走到主位前，却不急着坐下，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话时，眼眶中那两簇金色火焰温和地跳动着。经过方才的交谈，顾小杰已经确认，这位元老对他们确实没有恶意。但多年的逃亡生涯让他养成了习惯——越是看似安全的地方，越要保持警惕。

　　张吉可没想那么多。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刚坐稳，肚子就“咕噜噜”发出一串响亮的抗议声。

　　洞穴里太安静了，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张吉脸一红，尴尬地捂住肚子：“那个……赶了一天路，有点饿了……”

　　柳君瑶瞥他一眼：“丢人。”

　　“民以食为天，饿了有什么丢人的？”张吉理直气壮地反驳，可耳朵尖还是红了。

　　元老发出低沉的笑声——那声音像是风吹过空洞的竹节，带着奇特的共鸣：“倒是老夫疏忽了。阿骨，让厨房准备些吃食来。”

　　左侧耳门里传来应和声。不多时，五个裹着洁白绷带的骷髅兵鱼贯而出，每人手中端着一个木盘。霎时间，食物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大厅。

　　第一盘是四副碗筷，第二盘是只烤得金黄流油的肥鸡，第三盘是酱卤猪蹄，第四盘是切得薄如纸片的牛肉，第五盘是清炒时蔬。菜色简单，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张吉眼睛都直了，喉结上下滚动：“这……这也太丰盛了吧！”

　　顾小杰却没动。他盯着那些菜肴，心中疑虑渐生——骷髅需要吃东西吗？如果不吃，这些食材从何而来？是早就备好的，还是临时准备的？若是临时，又怎会如此齐全？

　　柳君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的手按在腰间刀柄上，虽然面色平静，但顾小杰能看出她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两位，”元老的声音适时响起，“可是担心菜里有毒？”

　　被说中心事，顾小杰也不掩饰，坦然道：“前辈见谅，行走乱世，不得不防。”

　　“谨慎是好事。”元老并不生气，反而赞许地点头，“不过你们可以放心——这些食材，是老夫特意让人从百里外的人类集镇采购的。至于为何备着……”

　　他顿了顿，金色火焰微微闪动：“六年前，闲云道长来访时曾说，会有三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途经此地。老夫便命人常备些人间食物，以待贵客。”

　　闲云道长！又是他！

　　顾小杰心中震动。那位神秘的道长，不仅救过他们，赠过秘籍，还提前六年在此地为他们铺好了路？这究竟是何等深远的布局？

　　张吉可不管这些，他已经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赞叹：“唔！好吃！瑶瑶你快尝尝，这手艺绝了！”

　　柳君瑶仍没动筷。她看向元老，眼神锐利如刀：“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您说闲云道长六年前就预言我们会来。可我们此行是为了寻人，是临时起意，道长如何能预知？”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处。顾小杰也看向元老，等待答案。

　　元老沉默了片刻。洞穴里只有张吉“吧唧吧唧”的咀嚼声，显得格外清晰。

　　“天命难测，缘分却可预知。”元老缓缓道，“闲云精擅推演之术，能窥见命运长河中的某些支流。他说你们会来，你们便来了——至于具体为何而来，何时而来，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算得精确。”

　　这话玄之又玄，但顾小杰莫名地信了。从见到闲云道长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那位前辈深不可测。

　　“好啦好啦，”张吉嘴里塞满了食物，还不忘打圆场，“先吃饭先吃饭！再不吃菜都凉了！瑶瑶你放心，要有毒我先死，行了吧？”

　　柳君瑶瞪他一眼，终于拿起筷子。但顾小杰注意到，她每道菜都等张吉先吃过几口，确认无事才下筷。

　　这个小细节让顾小杰心里一暖。六年来，柳君瑶嘴上总嫌弃张吉，可关键时刻，她还是在意这个“娘娘腔”的死活。

　　## 二

　　饭吃到一半，右侧耳门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小杰警觉地转头，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杰哥哥？是小杰哥哥吗？”

　　是林采采！

　　顾小杰“霍”地站起身，碗筷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声响。他死死盯着耳门方向，心跳如擂鼓。

　　门帘掀开，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真是林采采。

　　她穿着那身天蚕金衣，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还沾着些许尘土，可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子。在看到顾小杰的瞬间，她先是怔了怔，随即泪水涌出眼眶。

　　“小杰哥哥！”她哭喊着扑过来。

　　顾小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少女的身体在颤抖，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他感受到她的恐惧、委屈，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事了，采采，没事了。”他一遍遍轻拍她的背，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在，我们都来了。”

　　林采采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那两个妖怪好可怕……它们抓着我飞，飞了好久……我以为我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顾小杰将她搂得更紧，心里涌起滔天怒火——那群畜生，竟敢这样对她！

　　但更多的是后怕。如果再晚一步，如果元老没有出手相救……

　　他不敢想下去。

　　柳君瑶也走了过来，轻轻摸了摸林采采的头:“回来就好。”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林采采哭得更凶了。她松开顾小杰，转身抱住柳君瑶:“柳姐姐……”

　　张吉端着饭碗凑过来，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一张嘴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嗝——”

　　哭声戛然而止。林采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张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个……饭菜太香了，没忍住。”

　　这下连柳君瑶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元老命人添了副碗筷，林采采被按在座位上，面前堆满了菜。

　　“多吃点，”顾小杰把鸡腿夹到她碗里，“这几天受苦了。”

　　林采采摇摇头，却先夹了块牛肉放到顾小杰碗里:“小杰哥哥你也吃，你都瘦了。”

　　两人相视一笑，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让一旁的张吉看得直咧嘴。

　　“啧啧啧，这还没成亲呢，就互相夹菜了。”他小声嘀咕。

　　柳君瑶踢了他一脚:“吃你的饭。”

　　## 三

　　饭毕，已是深夜。

　　元老提出留宿的邀请时，张吉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不不不，我们还得赶路呢！”

　　开玩笑，在骷髅窝里过夜？万一睡着睡着，被拆了骨头熬汤怎么办？

　　顾小杰却有不同的考量。他看向林采采——这丫头虽然强打精神，但眼底的疲惫藏不住。又看看柳君瑶，她脸色仍有些苍白，显然心魔反噬的伤害尚未完全恢复。

　　而他自己……连续六天不眠不休地赶路，刚才又经历一场激战，真气已耗去大半。

　　“前辈盛情，晚辈却之不恭。”顾小杰抱拳道，“那就叨扰一宿了。”

　　“小杰！”张吉急了。

　　“张吉，”顾小杰看向他，眼神平静，“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贸然夜行，若再遇埋伏，以我们现在的状态，有几分胜算？”

　　张吉语塞。

　　柳君瑶也开口:“住下吧。我也想看看……”她顿了顿，“这群骷髅，究竟是不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这话说得很轻，但顾小杰听出了其中的决绝。他知道，柳君瑶需要时间观察、确认。而这里，或许能找到答案。

　　元老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也不点破，只吩咐手下带路。

　　穿过一条蜿蜒的甬道，四人来到另一个溶洞。这个洞比大厅小些，却更精致——洞壁镶嵌着发光的萤石，地面铺着干燥的茅草，最引人注目的是洞中央那四张玉床。

　　玉床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的寒气。张吉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惊讶道:“咦？看着冰，摸着却是温的？”

　　带路的骷髅兵——他自称“阿七”——恭敬地解释:“这是千年寒玉所制，表面寒凉，内蕴温润。躺卧其上，可安神静心，对修炼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玉床原是冥王寝殿之物，寻常弟兄不得擅入。今日元老特意吩咐，将几位贵客安置于此。”

　　“冥王？”顾小杰捕捉到这个称呼，“是……元婴？”

　　阿七眼眶中的蓝焰跳动了一下，声音压低了:“那是篡位的伪王！我们效忠的，是被封印于此的原冥王——也就是元老。”

　　洞穴里安静了一瞬。

　　顾小杰想起闲云道长曾说过的话——千年前，天绝圣君封印了作乱的冥王，三界才得享太平。难道……

　　“元老就是当年被天绝圣君封印的那位冥王？”他问。

　　阿七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元老与天绝圣君一战，实是中了奸人挑拨。真正祸乱三界的，是元老的弟弟元婴——他趁元老被封印，窃取了冥王之位，如今在冥界倒行逆施，纵容手下祸害人间。”

　　信息量太大，顾小杰一时消化不过来。

　　柳君瑶却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六年前在古战场袭击我们的骷髅军，是元婴的手下？”

　　“正是。”阿七肯定道，“元老被封印于此三百年，麾下只有我们这些誓死追随的老部下。那些在外作恶的，都是元婴的爪牙。”

　　柳君瑶沉默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张吉小心翼翼地问:“瑶瑶，你……信吗？”

　　许久，柳君瑶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我不知道。但我愿意……给他们一个证明的机会。”

　　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顾小杰心里明白，能让被仇恨煎熬了六年的柳君瑶说出这句话，有多不容易。

　　阿七退下后，四人各自选了玉床。

　　张吉躺在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别说，这床还真不错。要是能搬走就好了……”

　　“搬走？”柳君瑶冷笑，“你试试看，元老不把你骨头拆了。”

　　“我就说说嘛……”

　　两人又开始斗嘴。顾小杰躺在玉床上，感受着身下传来的温润气息，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强撑着没有睡，而是看向林采采。

　　少女侧躺着，面朝他这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采采，”他轻声问，“怕吗？”

　　林采采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点。但是……”她顿了顿，“元老救我的时候，真的很温柔。他让一个骷髅姐姐照顾我，给我熬安神汤，还陪我说话。那个骷髅姐姐说，她们已经三百年没伤害过人类了。”

　　三百年的与世隔绝，三百年的坚守。

　　顾小杰忽然明白了元老眼中那份沧桑从何而来。

　　“睡吧，”他说，“今夜，应该是安全的。”

　　林采采“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但她的手从玉床边沿伸过来，轻轻握住了顾小杰的手。

　　温软的触感传来。顾小杰微微一怔，没有抽开。

　　洞顶的萤石散发着柔和的光。张吉的鼾声渐渐响起，柳君瑶的呼吸也趋于平稳。

　　顾小杰却久久不能入眠。

　　元老、元婴、天绝圣君、闲云道长……这些名字在他脑中盘旋，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还有采采……

　　他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不是兄妹之情，不是朋友之义，而是某种更深沉、更炙热的东西。

　　六年前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而他，也必须要更强，才能保护她，保护所有人。

　　夜深了。

　　洞外隐约传来骷髅兵巡逻的脚步声，整齐而规律，像是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明天，元老会说些什么？

　　顾小杰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踏出天绝圣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卷入了一场跨越千年的棋局。

　　而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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