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田园杂兴

　　唐六婶在村口跟人闲聊，撇撇嘴嫌弃的说了句什么，同村人拍拍她的肩膀朝远处一指，就见夏渺渺和背了个大背篓的石明远回村了。

　　“明远家的！”唐六婶招招手，快走几步赶上去。

　　“六婶。”夏渺渺回以甜笑。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唐六婶把住她的手，一边陪着她们往家走，一边恨恨道：“二婶又做妖了！”

　　“啊？”

　　夏渺渺见唐六婶神色间有些同情，心说不会这妖作到自己头上了吧？

　　“你家这竹枕生意她可眼红了，你们昨儿前脚刚走，她就开始说酸话。说你们家用咱们村子里的竹子把买卖做到了迭城去。说村子里的林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只怕三五年就要被你们砍伐个精光。要跟里正说道说道，把竹林给分了。”

　　夏渺渺料到了做独家生意做不长久，肯定会有人眼红。她以为会有人想学这门手艺，以为会有人分他们市场。竟没有想到，二婶简单粗暴的直接从原料上做文章。

　　要说着竹子，他们家做竹枕用的能跟搭竹棚用的比么？况且此地适宜竹子生长，几乎村村都有不小的竹林，山上的竹子更是连绵成片，望不到尽头。竹子又是速生材，三五年就能长成，这里的竹笋也没人吃。她跟着去砍竹子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地方因为太过密集，长出了不少奇形怪状的畸形竹子呢。真要将他们用尽，只怕石明远要不眠不休才行了！

　　夏渺渺苦笑道：“三分钱的生意，刚刚够一家三口的平日花销，何至于二婶如此劳神费力？”

　　唐六婶心说那是你们家吃的多又吃的好，不赞同的道：“我听闻她前阵子还找你想合伙开铺子。”

　　夏渺渺愕然：“她……连这个也说了？”

　　唐六婶笑道：“她哪里好意思说，你这个新媳妇不知道，我们还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么？我跟你说，你别怵她，这村子里她除了自家婆婆，就还顾忌我三份，为什么，就因为我敢跟她对上！回头你遇到在你面前嚼舌根的，就把这事儿拿出来说。制这种恶人，你就得下得了心，比她更无赖。你尽管说她想讹你的钱，想跟你抢竹枕生意！”

　　夏渺渺乖巧的点点头。

　　唐六婶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家明远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女人间的事儿他也不好掺和，你别还小姐性子舍不得开口，受了委屈只会关起门来哭。你二婶可不会怜惜你，若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心里难受，只管豁出脸面跑她们家门口哭去，千万要记得！”

　　夏渺渺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只想高呼一声臣妾做不到！可她知道唐六婶是为她着想，在那种殷切目光之下，只敢硬着头皮赔笑点头。

　　唐六婶把他们送到家门口，谢绝了夏渺渺的挽留，自个儿走了。

　　夏渺渺合上院门，转身对石明远道：“恐怕，有这样想法的不仅仅只是二婶一人。”

　　天下之事，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便乡人淳朴，听多了二婶对他们生意的吹嘘，也难免会动心。而竹林本身确实没有明确的归属。

　　石明远点点头，放下背篓：“赶明儿我到山上去砍竹子，不动村里的林子。”

　　那样就太费事儿了。

　　“你说，我们将村子里的竹林买下来……怎么样？要花多少钱？”

　　石明远一愣，买竹林倒是个好法子。竹子价贱，附近又多，往常大伙儿都当它是不能开种的荒地一般。

　　“倒是花不了几个钱。不过做竹枕又用不了这许多竹子，不如就随了二婶的意思让里正把林子给分了，我们也是够用的。”

　　夏渺渺不敢苟同。

　　她可是知道村子里分东西都是按人头分的，而且只算男丁！他们家总共就两个男人，再看看林二婶家，只儿子就三个，孙子五个！！何况，要真趁了林二婶的意思，她岂不是以为他们家怕了她，那以后但凡有个什么，不都得挑他们这个软柿子开捏？

　　夏渺渺将自己的心思一说，石明远笑道：“那就算我们出银钱买了林子，钱按人头下发，咱们家不还是会吃亏吗？”不如早点远方，多生两个大胖小子……

　　如今两人熟悉了，却都习惯了盖棉被纯聊天的模式，有时候石明远想做点什么，对上无知无觉的夏渺渺，只觉无法下手。

　　夏渺渺没发现石明远的小心思，兀自俏皮的皱皱鼻子：“我才不会便宜她！”

　　八月半。

　　这里虽没有中秋，却有丰年祭，恰好也在八月半这一天。

　　祭祀没有女人小孩什么事儿，可准备后头一大推准备工作都需要女人完成。

　　离丰年祭还有一旬，里正母亲就将各家的老人叫到了一起，商量着今年的分工。石明远家里没有长辈，夏渺渺是正儿八经的掌家娘子，有幸分得一个席位。

　　有往年的旧例，一切按部就班的分派下去。

　　“就这些个事儿，都琢磨琢磨。”形同枯槁的老婆婆端起茶润了润喉咙。

　　林二婶立刻站出来，堆起一张和善的笑脸道：“年初婶子才摔了腿，这采买东西，跑上跑下的，多不方便。不如留下来看个灶，至于采买的活儿，让给年轻些的来做吧。”

　　老婆婆掀掀眼皮子，明知故问道：“那你说说，该谁去采买。”

　　林二婶知道里正母亲的性子，被这一问，反倒不敢自荐了。当即有些讪讪，怪自己太迫切了。她应该先往老婶子那里吹吹风，再找几个敲边鼓的，缓一缓再提的。正愁怎么把这话给带过去，就听到一个俏生生的声音道：

　　“婆婆，这里除了我，哪里还有更年轻的？”夏渺渺一脸的傻白甜，“二婶心疼齐奶奶，这般孝顺叫我这个辈分最小的惭愧难当。既然二婶看的上渺渺，不如就把采买的活儿让给渺渺来做吧。渺渺年轻，腿脚灵便，不怕跑上跑下。”

　　坐在她旁边的唐六婶不动声色的给了她一胳膊肘。

　　采买这活儿经手银钱，最是掰扯不清。每年采买都是齐奶奶来做，哪怕大家都知道她年初摔了腿，不灵便了，也因为她德高望重依旧分派给了她。林二婶敢揽这个活儿，那是因为她没脸没皮，本身就是想捋点油水，不怕人说；夏渺渺就完全没必要去沾那个腥了。

　　首座上的老婆婆又掀了掀眼皮子，往夏渺渺这边瞧了一眼。竟缓缓的点了点头：“嗯，那就明远家的来办吧。回头有什么不懂，你就去问你齐奶奶。”

　　牛三婶与唐六婶均表示了对其这种做法的不理解，石明远倒是淡定，将自己的活儿跟夏渺渺说了一番，盘算出空闲时段说可以帮忙。

　　夏渺渺目光清亮，主动抓住石明远的手：“我对这里不熟，这事儿没你啊，还真不好办！”

　　转天夏渺渺从里正初预支了银钱，就先随着石明远去把三牲给订下了。猪、牛、羊，相较于往年的猪、鸡、鸭不知道贵了多少。

　　“里正给的银钱够吗？”

　　村子里的祭祀花的是祭田的产出，而他们村的祭田拢共只有十亩良田十余亩薄田。石明远虽没经手过这些，可想想自家的产出，估摸着也就能算出祭田一年能得多少银钱。这些办齐猪牛羊不成问题，可一年中三次大祭六次小祭，又不单单这一次，这么一算，钱就远远不够了。

　　“自然是不够的。”

　　“我不介意贴咱们家的银子进去，就是怕到时候村子里的人说闲话。”

　　“就怕他们不说。”夏渺渺神秘一笑，朝石明远勾勾手指，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果然，祭祀头天晚上，祭祀的三牲被一一送来，村子里便隐隐有些沸腾了。

　　当天准备席面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夏渺渺这个采买什么事儿了，她凑到灶间帮忙，时不时就有人来找她搭讪，问这次祭祀花了多少钱，问她们家竹枕的生意如何。她统统装傻卖笑，说了些毫无意义的场面话，敷衍了过去，于是倒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了。

　　入席的时候闲话就传的更夸张了。好像整场祭祀都是石明远家出钱办的，简直就像炫富一样。

　　林二婶子暗自得意，心说这姑娘果然是个娇养傻了的。面上一本正经的应和旁边的妇人，点点头：“可见那竹枕生意真是赚了不少。要说这竹林是咱们村的，家家都有份，没道理让他们一家做这门生意。”

　　那村妇前些时候还不当回事儿，这时候竟然觉得合该是个道理，认认真真的点了点脑袋。

　　这样的场景在席面上随处可见。怎么躲得过里正的眼睛，他暗自恼火，自己的娘果然已经来了吗，将事情交给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来办。其它先买回村的东西与往年无异，他还觉得这小姑娘稳重，没成想昨晚才送来的三牲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他本来想退的，可夏渺渺给的价钱厚道，人家不乐意退。事到临头，要换别的也难，他只好硬着头皮用了。可祭祀是村中大事儿，从来没有哪一家人贴钱的先例，哪怕是村子里的人筹钱，也得把夏渺渺那里的窟窿给堵上。不能在他当里正的时候坏了这个规矩！

　　祭祀翌日，里正找来族老和各家的当家人，连带夏渺渺和给夏渺渺打下手一起采办东西的人，又进了里正家的议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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