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伤痕

　　晚饭后，韦嘉颐和蓝馨儿一再请求徐涟和乔小蕙今晚到他们家住宿，但徐涟说什么不习惯，想让乔小蕙陪自己回家好好叙叙，她太想知道自己表妹这些年来的一点一滴呢。韦嘉颐便开车送徐涟回家，馨儿自己打车回家。
　　快临近康居苑门口时，蓝馨儿叫停了车，缓步下来，径直向一亮着灯光的路边小摊走去。
　　小摊的木制招牌上粗糙的写着：米酒，汤圆。
　　许是天冷所致，灯光下的小摊并无人光顾。守摊老人约摸六十来岁的光景，须发皆白，在寒风中瑟缩着，叫人看了不胜心酸。
　　每次夜里晚归时，不论人多人少，蓝馨儿总能看见这位老人执着得守候在这里，她从未象今天这样驻留过。今晚，她再见到他，忽然心里泛起一丝怜悯：这位老人子女何在？老伴安在？
　　她微笑着趋向前，盈盈说道：“老伯，给我来碗米酒汤圆。”
　　守候了许久，等来这样一位貌若天姝的顾客，老人乐颠颠忙活起来，顺便还殷勤的问道：“姑娘，你喜欢口味甜点还是清淡点？”
　　蓝馨儿轻轻笑道：“清淡点吧，少盛点，我吃不下太多的。”
　　老人体谅的说道：“我知道，象你这样娇弱的娃娃，食量也少得可怜哦。我给你少做点，价钱少点。”
　　蓝馨儿惊慌的摆手道：“老伯，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赚的就是辛苦钱，也不容易。我是才吃过了晚饭吃不下太多，浪费粮食可不好，价钱我是一分也不敢少您的。”
　　老人稀疏的眉眼全挤到了一处的笑起来：“你可真是好心肠的姑娘，多少人在我这里吃东西都是颐指气使临了还要讨价还价，你和他们可真不一样。”老人说着说着伤感起来，抹了一把眼睛，继续说道：“我的女儿当初也和你一样乖巧懂事，后来遇到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最后竟被人活活打死了。哎，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也只当没有生她。”
　　老人忽然惊觉自己的絮叨象一把破伞不合时宜的举在外人面前坏人心绪，端着煮好的汤圆，小心翼翼的递到蓝馨儿的面前，不好意思的连声啐道：“咳，咳，瞧我提这些做什么。姑娘，趁热快吃吧。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蓝馨儿轻轻吹开热气细细送到嘴里，老人一直在旁笑逐颜开的看着她。
　　蓝馨儿好奇的问道：“老伯，您家在哪儿，怎么总是看见您一人在这里叫卖啊？”
　　老人连声叹着气，说道：“我和老伴在城郊住，本来有几亩薄田足够糊口，但是几年前，地被一个老板强行买去搞开发，我们断了经济来源，便在平安巷租了一处房子做点小买卖养养家。我的老伴瘫卧在床已经好些年了，什么事也做不了。哎，日子难过也得过，过一天少一天吧。”
　　老人悲伤绝望的语气震痛着蓝馨儿的心，她知道平安巷离这里至少五六里的路程。
　　蓝馨儿关切的问道：“卖的地得了补偿吗？”
　　老人一听，便止不住气愤愤的诉苦起来，“我们一共十几户人家的地被强行征跑，每家只是象征性的补偿了几千块钱。开发没有搞成，白白的浪费在了那里，草长虫飞，让人看着实在心疼。”
　　许是好久没有人这样真心的倾听过老人的诉说了，老人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补的那点钱早就贴到老伴身上了，这些年有一治没一治的，病病歪歪的拖了这么久。我要把咱家那处老房子卖掉给她治病，她死活不同意。你说，我们连孩子都没有了还要房子干什么，她这不是穷斗气嘛。”
　　老人的一字一音都象锥子扎在蓝馨儿的心里，疼痛难过，却无力去安慰他些什么，她唯一能为老人做到的只是静静的倾听，让老人将郁积在心中的忧愤吐露出来，减轻他心里的负垒。
　　蓝馨儿知道若她一定要赠予老人一点钱财以尽其心，老人一定不会接受。她忖度再三，趁着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一张大钞丢在了旁边另一张桌几下。唯有如此，老人捡到后才不会怀疑到是她遗落的，时间一长，无人认领，老人自然也只好无可奈何的纳为己有。
　　付钱时，老人一再要为蓝馨儿减半，蓝馨儿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老人的这份心意。最后，如价支付后，不管蓝馨儿如何阻拦，老人仍然千恩万谢。
　　看着前方灿烂灯光中的康居苑气派的大理石门楼，庄严倨傲，不知为何，蓝馨儿的心中如负千斤，为老人生出的难过越发沉重起来。
　　小区内的豪宅内灯火通明，有的人家从敞开的窗户中飘来派对中男女恣肆欢闹的叫好声，轻柔恍惚的音乐象溢着芬芳的美酒一样轻轻流泄出来，晚风将鹅黄的纱帘吹拂得起起伏伏，从撩动的缝隙中露出穿着华丽光鲜衣物的俊男靓女们。
　　好一场歌舞升平的华丽宴会。

　　蓝馨儿记得自己曾在整理本市文档时，无意中发现有关康居巷的来历，康居苑正是位于康居巷之中。
　　康居巷和这个老城一样历史悠久，默默见证着这个城市的兴衰更替历史变迁，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不约而同的呼其为“康居”，其音实则为“康渠”（注），许是汉人从字面上图吉利便改了口，呼成了现在的叫法。
　　康居巷，此一称谓源于西汉末年。时值康居国发生内战，阿兰部趁机大举进攻，康居六万控弦遭到惨败，皇室成员在一夜间全部被杀戮，唯独王子率百余人杀出城得以逃脱，一路往南，最后在S市停留下来，与一当地女子结为秦晋之好。数年后，阿兰部派康居奸细一路打探，跟寻到了S市这个地方。适逢王子危在旦夕之际，当地百姓义薄云天，共同出击协助王子翦灭了叛党。后来，王子风闻国内政局动乱，臣民无不对己翘首以盼，驱敌复仇之心熊熊燃烧，王子便携妻带子潜回国内，经过周详布署，一举打败了阿兰部。按照朝例，所有通敌卖国者一律处以极刑，而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宣布宽恕所有曾背叛他的国人，从而赢得了所有的民心，国威重振，财力大增。此后，王子便与内地互通有无，屡派僧侣，赐姓为康，前往S市传经布道。国力强盛后，王子即遣使中原，予西汉皇帝良驹五百匹以示臣伏之心。并屡次在国内颁诏，鼓励臣民们移居中原，与当地人互通婚姻，和平共处。S市百姓们感怀王子的这一番知恩图报义举，遂将巷名更为“康居巷”。
　　读罢，蓝馨儿不由唏嘘着掩卷而思。
　　康居，一个遥远的国度，却于惊涛骇浪中突现出这样一位风流人物，该是什么样的水土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知恩必报，胸襟广阔的旷世奇人呀，这样的王子实在让人折服。
　　熟知历史的蓝馨儿知道，所有的帝王都以地域为限，禁止自己的臣民四方游走，更不许他们融入他邦。可是一个遥远的小国之主却敞开国门，真正以天下苍生的幸福为己任，这一番胸怀，泱泱大国的古今帝王又有几人能做到。王子能有这番气魄确实难能可贵，让人景仰。
　　与他结为秦晋之好的当地女子何其幸运，于乱世中嫁给了真正的豪杰，悲天悯人，热爱和平，心系天下百姓。
　　康居巷啊，如今的你是否早已忘却了从前的那份宽厚仁义，你冷漠的看着一个老人在寒风中颤抖，也不愿为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康居王子，你还能认出曾经救你于凶险中的故人后代吗？

　　注：康居古国，在前苏联哈萨克斯坦南部及锡尔河中下游一带，曾建大国，在东汉时曾盛极一时，至三世纪时，凋蔽败落，这个王朝从此不再。其后代多经商，遍布各地，汉人中康姓居民疑为其后代子嗣。
　　其读音为“康渠”，并非“康居”，央视一套曾播放的《贞观长歌》中君臣说到边关告急时，皆曾数次提到“康居”，正是指此“康渠”，在此一并指出，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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