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亚尔维斯哥哥，你打胜仗回来啦！”莱戈拉斯也惊喜地看向来者。

　　亚尔维斯看到那棕红发明显是刚大哭一场的小姑娘，心中微微一沉。

　　“是啊。”他笑眯眯地走过去，摸摸莱戈拉斯的头，“外面风雪很大，哥哥的战马更快，就把你的小姑娘放心交给我吧。”

　　“亚……亚尔维斯……大人，我ada回家了吗？”陶瑞尔艰难地控制住自己，走上前去仰望着这位带领她ada的箭队出征的大将军，“我nana也去接他了……我想回家……”

　　看着那跟爱葛莎如出一辙的面容，身经百战坚定无畏的将军第一次发现他竟还有不敢面对的东西。

　　“小姑娘。”他蹲下身来，对她绽开一个温暖的笑，“我先送你去碧翠丝夫人那儿好不好？她很想念你。”

　　“那我nana跟ada都在haruni家吗？”她认真地看着他琥珀般清澈的眼，问道。

　　亚尔维斯微微一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陶瑞尔敏感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先去haruni家，再去见ada和nana好吗？”他向小姑娘伸出手，“哥哥向你保证。”

　　“不，我要现在就回我家。”小精灵拼命摇头，眼底的惧怕越来越明显，“我不去haruni那儿。”

　　“听哥哥的话，外面风雪很大，碧翠丝夫人家离王宫更近，你知道的，陶瑞尔。”将军直起身来，想去牵小姑娘的手。

　　但是莱戈拉斯迎了上来。

　　“亚尔维斯哥哥，你要带她先回家。”他将小精灵护在身后，拧着秀气的眉，有点不高兴地说，“她想回家跟她ada和nana在一块儿。”

　　“小叶子乖，不要妨碍哥哥执行你ada的命令。”将军宠溺地揉揉他的金发。

　　“ada的命令？”莱戈拉斯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更深了，“为什么ada要命令陶瑞尔去她haruni那儿？”

　　“这是大人的事情。”他随口哄道，“小叶子，你先让开，哥哥以后告诉你。”

　　“大人，又是大人，你们每次都说是大人的事情，可你们大人为什么要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呢？”莱戈拉斯却步步紧逼，他听到身后的伙伴抽泣的声音，心里面就像是有小虫子爬似的，难受极了。

　　“莱戈拉斯，听话！”亚尔维斯只对王让他亲自去接小姑娘有点不解，却也并不觉得这算什么难事。他没想到会遭到莱戈拉斯的阻拦，目睹同胞消亡的记忆还横亘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他所剩不多的耐心在一点点地被耗尽。

　　“不可以！你们不能违背她的心意，限制她的自由！”莱戈拉斯像只小狮子一样咆哮。

　　“哟！不错嘛，小叶子，这么小就知道什么叫自由了？”亚尔维斯挑眉，手臂一伸就抓着金发小精灵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转身直接交给侍女。

　　“艾科，你和他们一道把小殿下看好了，不许他胡闹。”这次的口吻格外严肃。

　　艾科看着将军的眼睛，明白了什么。她接过还在不断扑腾的小王子，郑重点头：“是。”

　　“陶瑞尔，我们走吧。”他再无迟疑地走过去抱起小姑娘转身离开，浑然不顾那小精灵大哭着一遍又一遍地抗议：“我不要去haruni家！呜……我要我ada……”

　　加布里尔大人……怕是已经不在了吧……艾科深吸了一口气，伤感地想，顺手牢牢地按住了还在死命挣扎的小王子。

　　“你胡说！我没有胡闹！你放开我啊艾科姐姐……”挣脱侍女的控制失败之后，莱戈拉斯开始冲着将军远去的背影气恼地喊，“你停下来！亚尔维斯哥哥！不，我不要再叫你哥哥！你专欺负小精灵！亚尔维斯叔叔！你给我回来！陶瑞尔，陶瑞尔！”

　　他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很快就声嘶力竭。

　　但大将军的步子那样快，他笔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连陶瑞尔的哭喊声也渐渐地远了，他最后只隐隐听到了一声很伤心的“ada……nana……”，趴在侍女的肩膀上，哽咽了一下，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

　　安静昏暗的房间内排满了整整齐齐的书架，无数古老的书卷陈列其上，有的已经被灰尘遮住了封皮原本的色彩。房中一张紫檀木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器皿。深褐色的液体在幽蓝的火焰上冒着气泡，一只苍白的手抓起些许银色的植物块茎丢入器皿中，一股白烟蒸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苦的味道。

　　拿过一柄长柄药匙搅拌了几下，不过须臾，那器皿里的液体便慢慢转为了新叶一般的绿。

　　“成了。”烛光之下干裂削薄的双唇微微开合。

　　她在说给身后的精灵听。他已待了许久，她知道。

　　在阿蒙兰王城，能将自家君主搁置一旁长达一个小时的，除了碧翠丝夫人，再无他人。

　　黯淡的光芒之中，精灵漆黑发亮的长发如瀑布自然垂泄至腰际，苍白的脸上一双严肃清冷的灰眼一如暗夜中的冷雾，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却透着化不开的倨傲和近乎于无的悲哀。

　　耐心等待那液体冷却之后，她又拿过一个大肚长颈的水晶瓶子，将它们缓缓倒进去，再用木塞塞紧，然后才回头将它交到瑟兰督伊面前。

　　“它叫‘埃斯佩诺’，陛下。”

　　已静待许久的金发国王神色凝重地伸手接过这位夫人数年的心血，面露不忍之色。她为这奇药命名为‘绿色的光辉’时，到底怀揣着何种心情？

　　“夫人……”

　　“太晚了，是吗？”她自嘲地抿了抿唇，将鬓边一缕灰色的发掠至耳后。

　　国王沉默不语。

　　她打开炼药室的房门，凛冽寒风灌了进来，屋内本就稀薄的烛光瞬间被压灭，黑裙上的流苏在风里摇曳起来，像破碎的旌幡。

　　“碧翠丝夫人，请节哀。”金发的王者随她步入长廊，看着眼前单薄的夫人，鬓边那与众不同的灰白的一缕发正是她为王国日夜操劳的证据。他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唯能有此一句。

　　“不要跟我提。”她抬手止住国王，凉凉一笑，“为国尽忠，马革裹尸，算得了什么哀。加布里尔他是好样的……他……”她顿了一下，“他比他哥哥强。”

　　千年之前的月光下，那精灵抬起头来，一双灰眼闪烁如暗银，那句坚定的“我请求跟随两年后的大军出征”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看着手中碧绿色的液体，喉头一紧。

　　“德斯蒙德，加布里尔，我本以为也就是如此了，可，直到大将军来找我……”灰眼夫人望着满天的风雪，目中微光闪烁，“那时我才知道，爱葛莎……爱葛莎她也……”她哽住了。

　　“爱葛莎下手太绝，没有给她自己留半分余地。她在短刀上抹了奥克的‘格鲁多恩’，直入心脏……”瑟兰督伊清楚那种烈性毒的厉害，她能撑到说完那几句话，根本就是罕见。

　　“所以这解药，就算是我一早便研制了出来，也根本来不及。”她痛惜地摇头。

　　“至少她至死仍然心怀对加布里尔的热爱。”国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是抱着希望死去的，愿这份情能予夫人些许慰藉。”

　　“爱？”碧翠丝却笑了，“怎样的爱？”

　　“八千年前我的父亲离家寻找先人西进的道路，在北麓迷雾山脉被奥克所害，我那悲伤过度的母亲就在几天之后的一个满月夜策马离开森林，从此再未回来。三千年前我的朋友柏若顿战死，他妻子卡特玛莎就自尽于他的坟墓之前，留着那么小的爱葛莎跟在她军营里的特希尔舅舅身边。而现在，他们又丢下了我的小陶瑞尔……你说，他们互相热爱，那么，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能为爱勇敢一次，选择……活下去！”

　　她转头看着高大沉默的国王，两行泪水从干涸的眼底流了下来。

　　他看着她，缓缓地开口：“因为你比他们都要坚强，夫人。”

　　“说什么坚强……我只是不甘心，不放心罢了……”她擦干眼泪，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让心绪平复下来，“而今，这‘埃斯佩诺’终于研制好。我也没什么可奢望，可希冀的了。我太老了……无法也无力化解陶瑞尔的悲哀。”

　　“碧翠丝夫人……”

　　她严肃地望着他，灰眼中的倦意终于在这一刻显露了她的年纪。

　　“请原谅我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自私。我知道那个小丫头会被陛下照顾得很好。”她的目光转向天地之间的一片灰白，“我已经太过疲惫。加布里尔与爱葛莎的葬礼过后，我将前往灰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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