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猎人

　　我们在约好的地点如期碰面。从这个十字路口再两个红绿灯，就是vanilla街，街道第一个路口右转便是钟家老宅，小时候这条路我与钟玉颜不知道一起走过多少回，如今街景依旧，而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稚嫩的孩童，原来悠长岁月平静无事亦是蹉跎。

　　钟玉颜手里大包小包拎了无数，全身上下一新，打扮得就像一棵挂满彩饰的圣诞树。看来这身行头，应该是在世贸街闲逛一天的全部收获了。她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而我亦被她感染，烦恼连带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

　　“嘿嘿，看！我的新手机！”钟玉颜把贴了无数水钻装饰的新款手机在我眼前一晃，满脸洋溢着幸福。

　　我不由掩面叹息：“真服了，你这丫头果然是没心没肺，情绪居然完全不受外界任何事物影响。你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我很是费解啊！”

　　“看！香奈儿No.5！”钟玉颜得意地继续炫耀着她的战绩。

　　“得，白说了！几千大银又让洋鬼子骗去了吧。”我故作痛心疾首状，一戳她的额头：“勤俭持家的钟妈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败家精。”

　　“你懂什么？现在美股走低，钱包缩水，投资在自己身上的资产保值作用更有前景。”钟玉颜撅起小嘴，把一个系着红色蕾丝的纸袋往我跟前一递：“人家还顺便给你买了礼物！”

　　“这样啊？”我语气一转笑嘻嘻地点头赞道：“既然如此，神会考虑宽恕你的罪孽！”说完涎皮赖脸地伸手接过纸袋，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钟玉颜神秘地挺了挺胸：“一个能让你找回自信的神奇装备，穿上它你能从A直接升级到B……”

　　“臭丫头！不损我你会死啊？”我大声抗议，伸出爪子作势就要去掐她的脸，钟玉颜连连鬼叫着逃跑，却又时而不甘示弱地回头挑衅。正打闹突然她背包里的磁场感应仪又发出了吱吱的电流声，只是这次声响较弱，波谷波峰长短不一。

　　难道又是那红衣女人？

　　白天车场里发生的一幕犹在脑海，我们警惕地互相对望着，默契的背对背抵靠在一起，开始戒备地环顾四野。此时下班的高峰时段已过，再加上持续一天的阴雨，路口往来的车辆并不太多，偶尔几个依稀的身影，行走间也是步履匆匆。一盏盏昏暗的路灯映照下，vanilla街口越发显得冷清。

　　“呼——是阴司——”钟玉颜长长舒了口气。

　　“什么？”

　　“是地府阴司！就在那边。” 钟玉颜手指着对街的方向，补充道：“可能这附近有什么人就要去世了。一般说来，冥界会推算所有人的阳寿时盘，有人大限将至，阴司会预先赶往那人的死亡地点等待着，时辰一到就引领魂魄去往冥界。”

　　我哦了一声祭起太一瞳术，顺着钟玉颜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街对过那棵硕大的槐树后，看到了夜色掩盖下那一袭马头人身的黑影。

　　长这么大我这还是头一次看见阴司的样子，隔街对望我有些失神地嘟囔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马面。”【作者释：马面，是来自鬼城酆都冥府勾魂使者，因其外观为马头人身故被称为马面，他负责捉拿、带领阳寿终了的亡魂到地府审判。最早见于《山海经·西次三经》“槐江之山……实惟帝之平圃。其状，马头而人身，循于四海，其音如榴。” 佛教中称马面罗刹，密宗又叫马面明王。】

　　冥界的神灵与使者，其名号皆是活人的忌讳，不少人小时候在家中一定常听长辈提起，莫要在入夜之后呼唤鬼神之名，否则他们会因为听见你的召唤擅自入宅。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我兀自嘟囔提及马面名字的时候，原本低头矗立的黑影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的焦点看向我们这边。

　　阴司马面隔着十米见宽的街道，看见钟玉颜就像下属见到了上司一般，站在原地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拜礼，这谦卑的态度对于等级森严的鬼界宗族来说只若寻常，但对于人类则是绝无仅有的，由此钟家在冥界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就在这时，空寂的北街突然传来一声车胎与路面摩擦的尖锐巨响，我们的注意力立即被迎面的一辆白色现代瑞纳车所吸引，这辆车压着中轴的黄线超速飞驰而来，后侧轮胎打滑，摩擦出的火花清晰可见。这段小路因为靠近社区，平时来往行人较多，交管所特意在路口显眼位置树立了限速20迈的标志。然而这辆瑞纳闪入路口，不仅没有减速，反而急踩油门，由街北向南风驰电掣地驶来。

　　我反应过来，拽着钟玉颜连忙闪身退向人行道以里。车头迅如闪电擦过我们身边，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这辆车迎面撞上了一个正欲过街的男子。

　　“啊——”男人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在被撞的瞬间，飞到了车前挡玻璃上，由于惯性作用几经翻滚又被重重地抛在地面上。他躺在原地奄奄一息，浑身流淌着血水，右手胳臂却执意在颤抖中抬起，拼命伸展手指去够那随同自己一起跌落在路旁的手机。

　　“噌——”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肇事车辆开出数米后猛然刹住了车。

　　我们惊魂未定，第一反应只当这是一起由超速引发的普通车祸，可谁知这辆瑞纳，在刹车后紧接着立即切换了倒档，车尾对着身后仍在挣扎的男子又生生碾轧了过来。

　　车主这种行为在近几年的新闻中屡见不鲜，我也曾追踪过类似的报道。因为现行法律体系不完善，监管制度缺失以及医疗保障滞后等多重原因，致使许多司机在意外撞人后，不断触及道德底线进行二次碾压，至少彻底撞死索赔的抚恤金比起致残的无底洞要省事多了。

　　“住手！”我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去救人，不料步子还没迈出，就被钟玉颜一把揪住。

　　“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是一起目的性非常明确的谋杀。”

　　钟玉颜指指车尾，经她提醒我才注意到这辆车根本没有号牌。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完全契合了她的判断。肇事车辆为隐藏身份预先摘了号牌，所有车窗全是一水的深色玻璃，在这种灯光灰暗的晚上，司机即使被探头拍到或是被他人现场目击，也不可能被指认出来。策划者精确计算好了时间、场地，必定也预先为自己设计了逃逸路线，而倒车碾轧只是为了确保做得更加干净彻底，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机会。如此缜密的策划部署，蓄意谋杀的意图昭然若是。

　　犹豫间车已径直碾了过来，我和钟玉颜就这样僵在原地，亲眼目睹了这场假以车祸行凶的谋杀过程。肇事车辆在将男人反复碾轧数遍后，一踩油门扬长而去。沿途行驶的路面上，拖出两道鲜血淋漓的车轮痕迹，那触目惊心的猩红色，一直向南延伸了数十米才慢慢褪去。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我惊魂未定抢先一步走上前，正待伸手想去探男子的鼻息。

　　“没用的，他脸上已呈现亡魂死相，救护车来了也是回天乏术，还是先打电话报警吧！”钟玉颜说着掏出了手机，这丫头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刚买的新手机第一通电话居然是用来报警。

　　被撞的男人以一个怪异的姿势仰面躺在马路上，渗血的眼珠无法瞑目一般骇人的圆睁着。他的头歪向一边，目光的焦点落在几米开外的那部手机上，看似已无生命迹象，然而当我仔细查看时，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嘴唇仍在吃力的微微开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出于好奇，我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手……手机……里……有……”

　　沙哑的单音节断断续续地传来，但话未说完，男人已彻底没了气息。死者从外貌上看还很年轻，穿着也颇有品味，似乎家境不错，被害时一直惦念自己的手机，甚至临死前遗留的话语都与手机有关，看来这也许会留有他遇害的真相。我走上前用纸巾捡起路边那部手机，尽量不让自己的指纹破坏了现场，这都是重要的物证，呆会可以交由警察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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