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

　　贰拾柒

　　阮燕亭只呆呆看着倒在地上不住吐血的鸿尘。

　　他想上前抱住他的阿锦，却又怕压着他的伤处，便只在一边望着，把两手紧紧握在一处，好似这样，便有了些许安慰。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阿锦白着脸冲进柴房来，扯了他身上的绳子，连拖带拽的带着他从那小院里跑了出来。他握着阿锦不住发抖的手，只觉得心里一半极冷，一半确是暖的。

　　鸿尘扯着阮燕亭，使轻功往西北方向赶路。就这么奔逃了一日，才在日暮时分找到一处小镇，弄了些干粮衣物并马匹。鸿尘此时一刻也不敢停留，置办好了这些东西，就带着阮燕亭专走人迹罕至的地方，一路进了山。此时他内伤愈发严重，脸上泛起了青气，嘴唇也白的怕人。可他不敢想，若是因为停下叫阮寒州赶上了，他们二人又该怎么办。便是嘴里已然一片腥甜，他也只得闷头赶路。他甚至不敢回头望一望阮燕亭，怕自己一时止不住心底的情绪，就这么从马上摔了下去。

　　两人又怎么闷头赶了三日，终于进到了荒无人烟的一处深山中。那马也早已疲累不堪，如今只伏在地上不住喘气，好似要吐出几口白沫来。鸿尘此时才好歹放下一口气来，一松手让自己从马上掉了下去，软软躺在地上。他给阮寒州一掌伤的极重，能赶这些日子的路，全靠心中一念硬撑，如今甫一放松，那强咽下去的淤血便自腹中翻涌而出，他也不再强压伤势，只伏在地上不住呕血。

　　待得胸腹间痛意渐缓，他才抬起头来，望了一望手足无措的阮燕亭，露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如今脸色极为不佳，往日容光也去了一半还多，可此时这一笑在阮燕亭眼中，胜过天下之美。他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最终只拉起了鸿尘的手，贴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

　　他往日里最是口甜舌滑，那些讨人欢心的甜言蜜语张嘴就来，此时他看着鸿尘，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头堵得厉害。他只怕自己一开口，便要落下泪来。他自小受父母庇护，顺风顺水，如今遭此剧变，心中交集的又岂止百感。先前肖凛寒在柴房里说的话，直叫他又是怕，又是恨，只觉得好似活到今日，真心待他的除了娘亲，便只得眼前阿锦一人。

　　可此时看来，有此一人足矣。

　　鸿尘望着阮燕亭悲喜交加的一张脸，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踏实。他自小便觉得，若是有人对我有一份恶，我便要以十倍的恶报回去，可若要是有人对我一分的好，我则要以百倍的善报回去。总不能让怜惜自己，变成了使人吃亏的事。

　　先前他投在鸿鹄尊门下之时，鸿灵与他处处为难，是以他明明也甚在意胭脂骨那样的邪物，却还要千方百计唬了他去，那他做了那续接头颅的器皿。可如今看来，还好当时没把胭脂骨毁去，如今看阮寒州的态度，那肖凛寒又是这般模样，若想保住阮燕亭一条命，便只能同他不死不休。

　　此时他浑身上下俱是软的，只能勉强动一动手指。阮燕亭只觉得手中颤动的指尖好似一对不断扑扇的翅膀，他不自觉拿手挠了挠鸿尘手心，叫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便又是一阵咳嗽，最后还生生咳出了几口乌血，把他吓得脸也白了。鸿尘冲他摆摆手，哑声说道：“不妨事，先……咳咳咳……咳咳咳……先扶我去一边坐着，我……咳咳咳咳……”

　　见他咳得厉害，阮燕亭忙轻手轻脚把他抱到一边，让他靠着树坐下。鸿尘自提气闭目运功，他便在一边看着。先前吐出那样多的血，便是连衣襟也红了一片，脸色却是越发的苍白如纸。如今在这昏暗的林中看来，倒是愈发可怜了。他如此看着，也不觉得腻，就这样一直看到了鸿尘收了内劲，睁开眼来。

　　经这一番调息，鸿尘只觉心口浊气消了不少，便开口说道：“如今你爹要杀你，我却是打不过他的。我们先这样躲一阵子，待风头过去了，你随我出关，去取我师父的一件秘宝，我好拿它来对付你父亲。”他如此说着，又见阮燕亭神色黯然，他只道是阮燕亭心中仍对阮寒州抱有妄念，可他话既然说了，倒也不怎么好改口，他于哄人之道上有的是法子，可那些心机手段，此时倒有些舍不得拿出来。他本就给阮燕亭下了情丹，又佐以摄魂之术，才叫他和当日一样死心塌地的待自己，再想骗他，却也不如当日一般毫无芥蒂了。

　　只他犹豫这一会，阮燕亭忽然开口道：“阿锦，你莫是不叫阿锦吧？”

　　鸿尘本就担心他经如此大变，破了那摄魂之术，想起当日美人冢时自己残忍可怖的样子。听他如此说当即抬头望向他的双目，准备运起那摄魂的法门，只是此时没有情丹，也不知可还有用。可阮燕亭此时眼中只有一篇殷殷情谊，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倒叫他愣住了。

　　“你武功好，又早有师门，恐怕当初流落楚馆，也是事出有因。想来我给你起名叫阿锦，却是有些不妥了。阿锦……啊不，那个，你……你原本……”

　　“你只叫我阿锦便是。你既叫我阿锦，那我从今以后便是叫阿锦了。我现在除你之外，再无亲眷好友，你只挑你喜欢的叫……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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